有一个姓黄的人,会垒砖砌石的手艺人,是村里唯一的瓦匠。可他性格古怪,甚至粘些邪气。
有一次,他给村长垒了个茅房,过后却听村长跟别人说:“喝了我两瓶酒,还要鱼要肉的,他当这是到饭店点菜呢?”他来气了,扛着镐头就奔村长家去了,一路大声吵嚷着:“你那买酒肉的钱是正路来的?看我不刨了你家的茅房,那是我垒的!”冲到茅房跟前,就听里面一个女人急慌慌叫:“我在里面呢,我还在里面!”“还不麻溜滚出来,我数三个数,一——二——三……”举起镐头就刨茅房的墙角。村长的儿媳妇提着裤子刚好跑出来。还有一回,村里最穷的一户人家请他垒猪圈,吃饭时,桌上只有一个菜:在小卖店买的花生豆。没有酒。他说:“倒是打瓶酒啊!”主人嗫喏着还没等回应,他又说:“不要花生豆,拿回去换瓶酒。后来他就大葱蘸大酱,半斤酒下肚,吃了四个苞米面饼子,活照样干得利利索索的。
那时正是《射雕英雄传》霸屏的时候,大伙叫他黄老邪。
村里人家垒砖砌石头的活挺多,必然求到他头上。他高兴了,就爽快答应;赶上心情不痛快,即便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即便大鱼大肉六十度的酒也请不动他。
有一次,村里一个姓王的来请他。老王是做生意的,在村里最有钱。买卖人难免利字当先,就有些不上讲究的事传来传去。黄老邪本不想答应,可是老王先递上一根雪白的烟卷,然后说求黄大哥给扒炕。不等黄老邪插话回绝,又说准备了省城的刘家作坊的老烧酒,管够,完活还送两瓶。
刘家老烧酒纯六十度,口感极佳,但产量不高,从来都是供不应求,有钱也不见得能买到。黄老邪喝过两回,再也忘不了,就应承下来。
第二天,黄老邪就去了老王家。他用一根长绳子拴半块砖,爬上房顶,拎着绳子一头,把半块砖放进烟囱里,拽着绳子上上下下把烟道上挂的灰碰掉一些。下来拆了炕面,把挂了炕油子的砖换成新砖。
黄老邪指着炕和烟道连通的地方说:“老王,这‘嗓子眼’太细了,烟跑不开,不好烧就对了。”
老王给他打下手,但是又怕脏又怕累,就离开好几步远,正拿着一张报纸看。那上面头版有一篇文章《大义舍财,扶难帮贫——记乡村致富能手王万金》。老王已经读了不下十遍。他说:“怨不得一烧火炕就冒烟。”说完用他白白净净的手指把那篇文章的标题弹出啪啪的响声,继续把眼睛和心思都沉在文章里。
“把这些旧砖搬走”,黄老邪忙得来不及抬头。他两手上都是黑灰,擦脸上的汗时,又把脸抹黑了,像小鬼。
“哎,别光看报纸,你自己家的活勤快点!”黄老见老王不动,就有些不高兴了。
“哦,我想起来有要紧事,你先干着,一会儿回来陪你喝酒!”把报纸轻轻放下 ,老王出去了。
“我是你花钱雇的?”黄老邪嘟囔一句,气呼呼地一个人搭完炕,就匆匆回家去。老王的老伴扎着围裙,扎煞着两只油汪汪的手在后面喊:“吃完再走,有好酒哩!”
“家去有事!”扔下四个字啪啪砸在地上,黄老邪头也不回。
第三天上午,老王带着两瓶刘家老烧酒来了:“昨天我真有急事,你该等我一会儿我就回来了,咱俩好好喝几盅啊!”
“我也有急事。”
“那你现在去我家,把昨天欠你那顿酒补上”,老王上前就拉黄老邪的胳膊,好说歹说请到家里。
老王的老伴正在连着另一张炕的锅上做菜。而连着昨天新扒的炕的锅并没有烧火。黄老邪心中暗自发笑。
酒菜摆上桌,喝下三盅刘家老烧酒,老王唯唯诺诺地说:“黄大哥,炕,炕烧不了,点不着火……我是相信你的手艺的,可是……”
黄老邪盯着老王那张油光锃亮的胖脸说:“你老王可不简单,十指不沾阳春水,啊……这个……两脚不沾垄沟泥,可你得明白,我是给你家帮忙,不是你雇来的!”
“是是是,我跟你道歉。只是这炕,实在烧不了,还不如原来呢!”
“没啥,给我沏一壶酽茶,喝了后,我给你弄弄。”黄老邪心中又是一阵暗笑。
茶立刻就上来了。黄老邪左手端茶,右手端酒盅,左一口茶右一口酒,再夹块肉扔嘴里,一直又喝了两个多时辰,三壶茶大半斤刘家老烧酒下肚。黄老邪终于醉醺醺地说:“给我……扶着梯子,我上房……撒泡尿去!”
老王一下子懵了,正待发问,黄老邪一摆手制止了,起身就往外走。
老王赶紧跟上,见黄老邪果真去爬梯子,忙两手扶好,嘱咐着:“小心啊,你喝了不少酒呢!”
黄老邪爬上房顶,朝烟囱那儿去,就看不见了。老王心里在纳闷。
过了好一会儿,就听黄老邪大叫一声:“痛快!”然后就见他一边系裤腰带一边走到房檐边,开始下梯子。
“可以点火了,我保你好烧抽力大”,黄老邪歪歪扭扭往家走。
他刚才对准烟囱撒了一泡尿。烟囱最下面挨近炕那地方,被黄老邪用泥巴糊了一张报纸,正好堵了个严实。他端着一杆长枪瞄准烟囱口,三壶酽茶化作一泡长尿散发出比酒更浓的味道飞流直下,先是在老王看了不下十遍的文章那儿打开一个洞,然后把这整张县报滋成纸浆,落在炕灰里。
烧火生出的烟有了一路畅通的烟道,自然就冲天而起了。
后来村里人都说,黄老邪,邪里带着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