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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缘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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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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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堤上的铁骑少年

徒骇河的大堤就像鲁西平原上的一条巨龙,盘踞在聊城市旅游度假区朱老庄镇高堤口村西一带。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的某个冬日午后,有个瘦小的影子在堤坡上歪歪扭扭地滑动——那是我,正用二八大杠的“金鹿”牌自行车,在这道天然跑道上练习着人生最初的“御风术”。

大堤的斜坡是天然的驾校,哥哥总说这是最理想的训练场:“上坡练腿劲,下坡练胆量,平路练平衡。”他说话时总爱撸起袖子,露出偷拿父亲的上海牌手表,银亮的表链在阳光下晃得人眼花。

学车要先从“蹓车”开始。我左脚踩着脚踏板,右脚像啄木鸟般不停点地。车后座绑着根槐木顶门棍,说是防摔的“保险杠”,可每当车头打摆子,这根木棍就像条不听话的尾巴,把车屁股甩得东倒西歪。最惊险那次,我蹓到大堤斜坡中段,正逢村里三叔开着拖拉机运苇席。顶门棍“咣当”撞在拖拉机车斗尾巴上,吓得我连人带车滚进芦苇丛,沾了满身泥土。

真正学骑是在1990年的腊月二十三。那天村里飘着小年的糖果香,大堤上的冰棱折射着碎钻似的光。哥哥解下他的蓝围巾系在我腰上,说这叫“安全绳”。他扶着后座跟着跑,棉鞋在冻土上踏出“咯吱咯吱”的节奏。北风裹着河面的寒气往领口钻,我却热得棉袄后背洇出汗渍,在深蓝布面上晕出个歪扭的地图形状。

“看前面那棵歪脖子柳!”哥哥的喊声追着车轱辘转。我死死盯着车把上叮当作响的转铃,视线里忽然闯入河对岸的芦苇荡。金黄的苇穗在风里摇晃,像无数支蘸满阳光的毛笔,正往灰蒙蒙的天际写着草书。这一分神,车头猛地歪向堤边的麦秸堆。哥哥拽着围巾的手突然松开,我连人带车栽进路边的麦秸堆,惊起几只正在啄食的麻雀。

真正学会骑车是在1991年春的惊蛰那天。河面的冰层已经裂开,大堤的冻土变得松软。我照例在斜坡上练习,忽然发现不用顶门棍也能稳住车头。春风掠过柳梢时,我竟然摇摇晃晃骑过了三十米。车铃“叮铃”响起的瞬间,对岸的放鸭人扬起长竹竿,赶着白羽的鸭群游成一道流动的银河。

上小学3年级时我学会了“铁拐李式骑法”。因个子够不着车座,就把右腿从大梁下掏过去,身子歪成个问号。这种姿势虽不雅观,却能载着我去2里外的小学。有次载着同桌小峰去邻村供销社买作业本,半路车链突然卡住,两人摔进路边的麦田,他头发上沾满泥土,我膝盖上蹭的破了皮。

大堤上的老柳树见证过无数惊险时刻。那个暮春的傍晚,我尝试从堤顶俯冲而下。车闸突然失灵,二八大杠像脱缰野马直冲向河滩。千钧一发之际,我猛打方向冲进芦苇丛,车筐里新买的《故事会》散落满地。等我推着车钻出苇丛时,正撞见放羊归来的三叔。他吧嗒着旱烟袋笑道:“小子,你这是要骑着铁马渡河啊?”

记得村北上堤路口,常年散落着车辙与冒险的残章。当三叔的拖拉机喷着黑烟爬坡时,我们几个小伙伴如壁虎般贴上车斗,单手扣住锈蚀的铁环借力滑行。直到某天急刹车让三五个“挂票”滚成满地葫芦,这项“动力牵引术”才被大人们的扫帚终结在春天的淤泥里。

真正的绝技在暮色中生长,记得上小学四年级时,某天放学后骑车在夕阳下冲向堤顶,在堤顶上撒开车把张开双臂向下俯冲,布褂子鼓成风帆,惊飞柳梢打盹的麻雀。我们管这叫“大鹏展翅”,虽然最后总以扎进麦秸垛收场。

最风光的要数“毕业考试”。那是个槐花飘香的星期天清晨,我在大堤上连续完成S弯、急停、载人三项考核。考核官是拄着枣木拐的爷爷,他眯着眼看完全程,从粗布口袋掏出个铁皮哨子当“驾照”颁发给我。哨子表面的红漆早已斑驳,吹起来却依然清亮,惊飞了柳树上打盹的麻雀。

如今的徒骇河堤铺成了柏油路。今年清明回乡,看见几个少年踩着山地车从坡顶俯冲,头盔上的彩灯闪成霓虹。他们不会知道,三十多年前有个男孩曾在这里摔得满身草屑,也不会懂得顶门棍划出的弧线里,藏着怎样滚烫的童年。(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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