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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俊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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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笔杂谈
202007/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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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谈李白

 笑谈李白



    
引导我阅读古典诗歌的入门诗人,是大名鼎鼎的李白。初中的时候,我的书包里整天就装着一本厚厚的李白诗选,如痴如醉地背诵着。可随着年龄的增长,我渐渐对李白的诗歌失去了兴味,甚至有一种陌生的感觉:李白到底写了些什么玩意儿?
李白最出名的作品就是那些歌行体、乐府体的诗,即教科书中通常所谓的歌颂祖国大好河山的作品,像《蜀道难》、《梦游天姥吟留别》、《庐山遥寄卢侍御虚舟》等。这些诗很像汉赋,铺陈扬厉,读起来觉得语言跌宕起伏,音节铿锵有力,仿佛四周都跟着天昏地暗、飞沙走石,特别快活。可读完之后,就像雨过天晴似的,觉得周围立刻变得很平静,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什么痕迹都没有留下,什么余味也没有。最有意思的是他的《蜀道难》,一开篇就驰骋想象,把蜀道写得就像是青藏高原上的无人区,最后却说:“其险也如此,嗟尔远道之人胡为乎来哉?”“锦城虽云乐,不如早还家。”“侧身西望仰咨嗟。”这些话翻译成大白话就是:“蜀道既然这么危险,那么远方的人为什么都往那儿跑呢?其实,成都虽然好,可太危险了,不如早点回家歇着去。打定了主意之后,我心里还有些遗憾,就朝着蜀地那边望着直叹气。”读到这里,你会发现,诗思急转而下,完全变成了一个大老实人在说大老实话!
想到这里,我都觉得好笑。可凭心而论,我又不能不佩服他,他真是一个语言天才,能一口气把语言搅得翻江倒海的,这个本事,中国诗人中绝对找不出第二个。无怪乎他不喜欢汉魏以后的诗,不喜欢格律的束缚,说出“自从建安来,绮丽不足珍”的狂话来。在我看来,他是在追求一种纯粹的说话的快感,用今天流行的话说,就是追求一种语言的狂欢。
李白还有一些豪言壮语式的诗篇,像“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颜”等等。这些话当年在我心里就像格言警句一样,真有鼓劲打气的效果。可后来我发现,孟子那句名言“富贵不能淫,威武不能屈,贫贱不能移”,其精神和李白的这些诗句是一样的,这时,我对它们的诗性就产生了怀疑。尤其是随着生活阅历的加深,不知是自己撑托不起这些话,还是这些话显得过于空洞,我越来越懒于在生活中重复它们,甚至还有一种羞于启齿的感觉。
确实,喜欢说大话是李白的一个最大的特点,文学上的夸张修辞法,简直就是专门给他准备的。这不仅表现在他的人生态度上,也表现在他的景物诗里,他惯于造大景,抒大情。我曾亲自到过他写“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的地方,说实话,实地的感觉反差很大。不知是古代雨水多,还是我错过了雨季,那个瀑布虽然不像撒尿似的稀稀拉拉,但最多也似“黄河如丝天际来”那样,有些单调寂寞,远不如黄果树瀑布有生机,有气势。可到了李白的眼里,就像被放大镜放大了似的,完全是另一种气象。由此我就觉得,李白是上天派来的一位司掌山水的神祗,专门验收大自然造化的结果,如果发现哪一片山水有问题,他就用一只神笔来查漏补缺,增光添彩。他笔下的山水,不是真实的山水,而是他理想中的山水。或者说,他嫌真实的山水不够气魄,就用他的神笔写出老天爷原先的设计图纸,让人们知道,真正的山水本来应该是这样的。结果是:大家都不相信真实的庐山瀑布了,只相信他诗中的庐山瀑布。俗话中的“观景不如听景”,大概就是从这里来的。
李白还有一种超长的本事,就是能梦游名山大川。很多地方他并没有亲自去过,可他一高兴就能在梦中游一遍。醒来后,他还能把梦中的山水描写得绘声绘色。当你跟着他“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千岩万转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地游逛了半天,正觉得流连忘返,想要继续饱览一番的时候,他却突然让你“忽魂悸以魄动,恍惊起而长嗟。惟觉时之枕席,失向来之烟霞
。这时候,你就从半空里一下子跌到地面上,明白这其实只是一场实实在在的痴人说梦,不免有些沮丧。李白这种动辄梦游的本领,也是古代寻常诗人无法具备的。
由此,我就觉得,李白的诗歌是一种典型的青春诗歌,少不更事的年轻人容易和他产生共鸣,觉得人生要锐意进取,道路虽然是曲折的,但前途却永远是光明的。不过,这话也欠准确,毛泽东这样伟大的人物就特别喜欢李白,从他的书法集里,我曾看见他在红格纸上抄过很多李白的诗,印象最深的就是那句“登高壮观天地间,大江茫茫去不还。黄云万里动风色,白波九道流雪山”
至于李白在中国古典诗史上的地位,那就更不用说了,一搞民意测验就能排上老大的位置,大概是因为人们都羡慕他那充满自信、独立不羁的性格,这种性格中体现出来的精神,是支撑人们走过生活的最可宝贵的力量。
可实际上,李白的这种性格并没有让他过上如意的日子,相反,倒使他变得极端地偏执和自负。他一辈子其实始终是活在自己高昂的理想和愿望中,对人间蝇营狗苟的现实生活一窍不通,可以说,除了舞剑和写诗,他什么也干不了,可他总觉得自己什么都能干,就是没有机会。他最大的理想就是做上大官,一匡天下。在唐朝,官迷心窍的诗人本来就很多,并不值得称怪。可李白怪就怪在他虽然做官心切,却从来不想去脚踏实地地用心钻营,而是满脑子想入非非,只想走捷径,一步登天。从《梁甫吟》里,我们可以看出他为自己走向仕途设计的路径:“君不见朝歌屠叟辞棘津,八十西来钓渭滨。宁羞白发照渌水,逢时吐气思经纶。广张三千六百钓,风期暗与文王亲。”就是说,他要像姜子牙钓鱼一样,相信有一天能一下子钓上来一个周文王那样的大鱼,让自己“立抵卿相”。可做上这样的大官干什么呢?当然不是干寻常事情,而是像郦其食那样,帮助刘邦,不费吹灰之力就从齐王手里要回七十二座城池。所以,李白一生也不参加科举考试,一但比附起古人来,则全是一些传奇人物,如傅说、鲁仲连、范蠡等,瞧他做得梦有多大!结果可想而知,就像《等待戈多》里那句台词:“希望苦苦不来,活活熬死了等待的人。”
仕途失意了,他就转向道教。他一生交了很多炼丹求仙的狐朋狗友,赠诗给人家,拜人家为师,希望人家点化他,让他飞升成仙。“早服还丹无世情,琴心三叠道初成”,“玉浆傥惠故人饮,骑二茅龙上天飞。”这些东西当然都是荒唐的,可他态度特别虔诚,对此深信不疑。最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他最后竟进了永王幕中。永王叛乱失败,他受到牵连,也以叛乱罪被发配到夜郎,遇赦后死在返回的路上。李白的身后更是凄凉,在他死后四十多年,有人找到了他的两个孙女,她们都嫁给了极其穷困的农夫。他的大儿子伯禽,最后也不禄而卒。遵照李白的遗嘱,后人把他的坟迁葬在青山上。
刘大杰在《中国文学发展史》里对李白有一段精彩的评价:“李白的一生是最平凡的,也是最不平凡的。所谓最平凡的,他一生没做过一点正经事;所谓最不平凡的,他是什么事也做过,什么生活也尝过。那最平凡的生活,使得他不能成为廊庙之器,但是那最不平凡的生活,使得他成为最伟大的诗人。他是天才、浪子、道人、神仙、豪侠、隐士、酒徒、色鬼、革命家。这一切的特性,都集合在他的诗歌里表现出来。他的脑中有无限的理想,但任何理想都不能使他满足,他追求无限的超越,追求最不平凡的存在。”
大约二十五岁以后,我就不再喜欢李白的诗了。他的诗至今仍让我回味的,只是一些小诗,尤其是广为传诵的绝句,如“故人西辞黄鹤楼,烟花三月下扬州”、“朝辞白帝彩云间,千里江陵一日还”等。这些诗不仅写得精粹,也有烟火气。李白在世的时候,就被称作“谪仙人”,他也愿意以此自居。确实,李白是个真正的天纵之才,“来是空言去绝踪”,他的诗里高亢玄诞的东西太多了,对于像我这样的庸人,年龄越大,隔膜越多。

        2009年2月8日

2020年7月21日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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