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蛙声声

马俊华

今年夏天，雨水多，小区里的池塘涨满了水。

每一次大雨过后，就会传来青蛙的叫声。这些青蛙好像来自天上，随雨水而落，不用从蝌蚪开始成长，一到人间就能扯开嗓子叫唤，叫起来还呼朋唤友的，引起群声应和，响声特大，整日整夜都不停歇，实在是多年未有的奇观。

一天下午，大雨刚停，我就带着女儿在小区里转悠，感受着太阳出来时户外那种湿漉漉、沉甸甸的清新。有几个小男孩出来得更早，每人都一手拿着一块土豆大的石头，架势像个小黑帮。他们正绕着池塘边走，眼睛都往池塘里面看着，好像在寻找什么。突然，一个孩子有了大发现，高声喊道：“这里有一只！”

“在哪儿？”其余几个孩子呼啦一声凑上前去，朝他手指的方向看。

“我看见了，在那块青石板旁边！”一个孩子兴奋地喊道。紧接着，是扑通扑通的响声，他把手里的两块石头扔进水里，另外几个孩子也如法炮制，立刻把石块扔了出去。

此后，是一片寂静，青蛙不叫了。

过了一会儿，一个孩子抱怨说：“我还没看见青蛙，你们就扔石头。”

“青蛙有什么好看的，就我这个样子。”一个孩子用力鼓圆了双眼，朝向那个抱怨的孩子说，“两只眼睛鼓鼓的，像两只车前灯，始终亮着，都关不上了。”说完，朝他直吐舌头。

另一个孩子用手比划着，手指从左耳根开始划起，经过双唇之间的凹陷，一直划到右耳根，说道：“青蛙的嘴巴可真大，比半个圆圈还大，所以，嗓门也大，声调也高。”说着，他就张开嘴，学青蛙叫，发出呱呱呱呱的声音。

“青蛙是个好歌手，唱歌特别卖劲，可惜，它的声音不会拐弯，只会直来直去，一开一合，呱呱，呱呱……”又一个孩子说。

“青蛙不是歌手，是一件乐器，可也不是什么管弦乐器、键盘乐器、打击乐器，而是挤压乐器，挤一下，叫一声，挤一下，叫一声。”说着，他举起手里的矿泉水瓶子，两只手在瓶身上按一下，再抬起手，再按一下，再抬起手……特别有节律，瓶子便发出吱嘎吱嘎的响声。可他却模仿着青蛙的叫声，给瓶子配音：“噢——嘎——噢——嘎——”说完，就自得其乐地大笑起来。

女儿好奇，就让我带着她走过去，想看个究竟，等看明白了，就无趣地走开了。

那些男孩们也走开了，去找新的青蛙。可就在他们离开后，青蛙又叫起来了，那帮男孩子听到了，就明白了，刚才没打着青蛙。于是，他们便不服气地赶忙跑了回来。

在路上，女儿对我说：“以前，我每天晚上都会做梦，我的梦就像个圆圆的气球，特别大，我就在气球里面做梦，就像在看球形电影。可自从青蛙在晚上叫，我的梦就没了。青蛙的叫声就像锥子，把我的梦捅破了，我都能听到梦破了的声音，跟气球爆了的声音一样。”女儿绘声绘色地说，表情特认真。

我听了，开心地笑着：“哦，青蛙的声音这么厉害吗？那么锋利呀，都能把你的梦给刺破？”

“真的，我就是这么感觉的。青蛙叫起来怪怪的，像在说外语，下颌一鼓一鼓的，肚皮也一鼓一鼓的，可其他部位一动也不动，就趴在那里，不知是做什么运动，傻傻的，好玩！”女儿说到这些，似乎原谅了青蛙。

因为闹疫情，女儿今年夏天不能去奶奶家过暑假了。奶奶家在农村，这季节，青蛙正叫得欢呢，让人整夜都睡不安稳。

我若有所思，就对女儿说：“奶奶家旁边有一条大河，到了汛期，河水满满的，哗哗地流着。两岸的石缝和草丛里，藏着数不清的青蛙，有好几里长，那叫起来才响呢，像是经过精心排练的大合唱，有领唱，有齐唱，还有不同的声部，变着花样唱，一刻也不停，能把你唱得抓狂，心烦意燥，脑袋生疼。”

“爸爸，我前年夏天去奶奶家，就听过青蛙叫，吵死了。大人都被吵得睡不着觉，可我睡着了，奶奶还夸我，说小孩子睡眠好，玩累了就睡得实，打雷都惊不醒。邻居小哥哥还带我去抓鱼，大河里有很多鲫鱼，都是从山上的水库里冲下来的，它们游动的时候，慌慌张张，东倒西歪，像喝醉了酒，直撞人的脚脖子。还有泥鳅，黑乎乎的，上面还有金色的斑纹，浑身滑溜，捏都捏不住。大哥哥抓了一只，费了半天劲，才塞进我手里，我明明用力攥住了它，连指头缝儿都夹得紧紧的，可它还是逃走了，都不知道是怎么钻出我手心的……”女儿兴奋地回想着，也对奶奶家充满了向往。

等女儿说完了，我自言自语地感慨道：“一听到青蛙声，我就想到了老家，想到了童年，想到老家夏夜里满天亮晶晶的星星，还有这么快就消失的日子。听到蛙声，就觉得城里也有一份农村的气息。有蝉声的夏天，表明阳光多，有蛙声的夏天，表明雨水多。可这样的夏天，小时候年年都有，现在都变得稀奇了……”

我俩一旦沉默下来，就听到了青蛙的叫声，其实，它们一直就没有停过。人们只要习惯了，就会发现，蛙声的背后是安静，一种属于夏天独有的安静，热烈而喧闹的安静。

这时，刚才那几个男孩子急匆匆地跑过来，从我俩身边经过，额头上的汗珠子在阳光下隐隐闪亮。他们好像从青蛙的叫声里，找到了新的袭击目标。跑在最后面的孩子嘴里还在催促着前面的孩子：“快点，快点——”

等男孩们走远了，女儿捡起一根树枝，要到附近的池塘边搅水玩，我就留在路边。她到了水边没多久，就朝我做神秘的手势，意思是让我悄悄地过去。我蹑手蹑脚地靠近她，她才压低声音说：“我看见一只傻青蛙，在那边的柳树根右边，一片大叶子下面。你动作轻点，别惊到它。”

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见了一只灰绿色的青蛙，好像刚从水里钻出来，身上还反射着水的光泽，两只鼓凸的眼睛虽然睁着，可似乎对我俩视而不见，毫不在意。突然，我发现在它的旁边还有一只青蛙，好像隐身在水里，只露出脑袋的轮廓，两只眼睛像两个黑点，依稀可见。

我把这个发现告诉了女儿，她很快就看见了，说道：“臭青蛙，装成大河马的样子，吓唬人。”

可能是因为我在身边，女儿大起胆子，突然站直了身子，挥着手中的树枝，高声说：“臭青蛙，不准叫！”

可等她找青蛙时，发现两只青蛙早就没有踪影了。我也因为被她的举动分了神，没看清青蛙是如何消失的。这个结局，弄得我俩都有点隐隐地失落。

“好好听听青蛙的叫声吧，青蛙就是叫给小孩子们听的。”我哄着她。

确实，等她到了我的年纪，就会知道，这些声音都会留在她记忆的深处，一旦重新听到，就会想起童年，连当时的心情都跟着复活了，比写日记还生动！就是刚才那帮男孩子，也要靠青蛙的叫声，帮助他们记住顽皮的童年。

               2021年8月1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