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俊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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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动物反山寨法》
作者|马俊华
一
很久以前，大自然可不像现在这样和谐，而是特闹腾，动物们之间没日没夜地打官司，你告我，我告他……
造成这种混乱的幕后黑手，就是一部新出台的法律――《动物反山寨法》。
那时，正由麋鹿担任大自然轮值大法官。麋鹿，就是大名鼎鼎的“四不像”，头像马，角像鹿，蹄子像牛，尾巴像驴。这种形象，让他觉得身单影只，在动物中没有归属感。他不敢正视自己，从来不照镜子，就连平静的河面都不靠近，怕一不小心低头看见自己在水里的倒影，为此，他经常渴得嗓子直冒烟，也不到河边饮水。可以想见，四不像的形象在他心里留下的阴影有多大。
由此，“四不像”就容不下那些彼此相像的动物，忌妒和仇恨这些动物的火焰，与日俱增，在他的内心深处熊熊地燃烧。如今，他当上大法官，权力大了，就有能力作弄这些动物，宣泄心中长久郁积的愤懑之气。
“四不像”主持制定了《动物反山寨法》，要求动物在形象和习性上各有特点，禁止相互模仿、抄袭和剽窃，违者要严加惩处。制定这部法律的真实目的可想而知，可从“四不像”嘴里说出来，则冠冕堂皇：“为了保护物种的多样性！”
二
这部法律一颁行，大自然立刻就乱套了。
本来，动物都各活各的，并不在意对方，觉得怎么长都行，有什么习性都无所谓。现在，动物们害怕被新的法律制裁，就互相仔细观察，这一观察可好，发现相似点太多了，而自己以前太粗心马虎了，很多动物早就模仿了自己，侵犯了自己，可自己竟然毫无觉察，这样，他们就坐不住了。
法律是维权的武器。动物纷纷拿起《动物反山寨法》，保护自己，连弱小动物都不含糊。
首先跳出来的是壁虎，别看他体型瘦小，可行动麻利，思维敏捷，文笔也不错。他一纸诉状，将鳄鱼告上了法庭，说鳄鱼模仿了他的形象，还不经他的同意，将他的形象改头换面，用在自己身上，变得狰狞可怕。法庭传讯鳄鱼，没想到，这个家伙看似凶猛，可脑袋混乱，拙嘴笨腮，不擅辩论，竟然糊里糊涂或毫不在意地就承认了，但他说自己不是模仿壁虎，而是模仿远古的恐龙。听完壁虎的起诉内容，鳄鱼疯狂大笑，几乎笑得皮开肉绽，止都止不住：“模仿壁虎！哈哈哈哈……”因为这场官司有些复杂，法官决定休庭，放鳄鱼回家，择日再审，可因为鳄鱼的表现过于放肆，毫无忌惮，就判他藐视法庭，把他关进一个臭水沟里。鳄鱼待在又小又浅的臭水沟里，身子都不能完全潜到水里，憋屈而狂躁，时不时地高声喊叫：“放我出去，我要回到亚马逊大河里。”可一想到壁虎，鳄鱼又狂笑不已，“模仿壁虎？哈哈哈哈……”蜥蜴听说了，也为鳄鱼喊冤，因为他觉得不是鳄鱼模仿了壁虎，而是壁虎模仿了自己，在长腿的爬行动物里，他是最帅的，谁不想模仿他蜥蜴呢？
三
猫也拿起法律武器，控告老虎剽窃了他的形象，再加以变形，把他那乖巧、可爱、呆萌的形象完全弄没了，换成一副夸张、虚浮、粗野、蛮横、凶残、傲慢的模样，整天在森林里走来走去，装模作样，硬充“百兽之王”。还有猫头鹰，也剽窃了他的肖像，可弄巧成拙，不仅毁了他老猫的形象，也毁了猫头鹰自己的容貌，变得怪模怪样，结果白天都没有勇气出来，只能晚上悄悄出门，弄点吃的，顺便吓唬吓唬人……结果，老虎和猫头鹰都被抓起来了。
猴子简直是趁机捣乱，竟然手里捏着一朵鬼脸花，当作充足的实物证据，说鬼脸花的原型就是他的英俊脸蛋，被鬼脸花给剽窃了，而且剽窃得那么拙劣。他明明长得眉清目秀、唇吻有型，却被鬼脸花用三个污点一样的紫斑就胡乱仿制过去了，偷工减料，粗制滥造，完全是对他的丑化。猴子要求法庭给他伸张正义，让鬼脸花向他道歉，给他恢复名誉，以后长一副别的模样，而且精致一些。结果，鬼脸花败诉了，被判罚用紫色墨水在他的脸上再点一个点，变成四个点，有点像麻将牌里的四筒。这虽没让猴子完全满意，可总算消除了与猴脸相似的嫌疑了。
四
小猪控告考拉和树懒偷偷学会了他的懒惰的美德，整天吃了睡，睡了吃，有过之而无不及。考拉一天里要睡18个小时，树懒能睡上20个小时。树懒连饭都懒得吃，路都懒得走，恨不能一辈子就挂在树上，不吃不喝，不爬不动，可却比他小猪还会装呆萌，特讨人喜欢，而他小猪，勤勤恳恳地吃饭睡觉，努力长肉，结果却是……实在太不公平了。小猪觉得，懒惰天生就是他的独家品质，现在就这样被剽窃了，让他失去了特色。小猪要法庭主持公道，为他的懒惰申请专利，获得法律的严格保护。考拉和树懒接到法院送来的传票，都懒得看，更谈不上回应了。就说考拉，早就觉得袋鼠的袋子是抄袭他的，可都懒得管，抄袭就抄袭吧，他可不想为这种事耽误自己睡觉，至于对小猪的起诉，就更是提不起兴致了。这样，这个案子就不得不拖下去了。
五
可动物们的纠纷并没有停息，反而愈演愈烈。
鸭子一撇一撇地走到法院，控告鸭嘴兽：“鸭嘴兽直接照搬照抄我的嘴，还毫无顾及，在大庭广众之下招摇过市。”小松鼠起诉芦苇：“秋天的芦苇穗子剽窃了我尾巴的形状。”乌龟则控告灵芝：“灵芝剽窃了我背壳的模样。”还有很多动物集体举报：“鹦鹉最不像样子，公然到处学舌，剽窃别人的语言，布谷鸟直接模仿人话，鹧鸪也模仿人话，都不想做鸟了。”蘑菇虽然走不动，却委托律师前来起诉，说人类剽窃他的形象制作了雨伞，要对人类进行处罚……
大自然里几乎所有的动物都卷了进来，不是原告，就是被告。原告们起诉的内容也越来越出格和离奇，超出大自然法庭的权限，大自然法院根本没有能力受理。
动物们的心理也渐渐发生了变化，既兴奋又担忧。兴奋的是，他们可以告别的动物，担忧的是，别的动物会告他们。于是，动物们相遇的时候，都扭开脸，尽量不让对方看到自己，也最怕对方说：“你像我！”可实际上，动物们一旦走到一起，很快就吵起来，不可开交。他们争吵的话都非常简单：“你像我，我告你。”“你像他，我告你”……
这样互相告发，也改变了动物以往的印象。以前，他们觉得彼此之间差异很大，每个动物在大自然中都是独一无二的，现在则不同了，任凭内心中告发冲动的驱使，他们彼此之间越看越觉得特别相像，简直是一母所生，是孪生的兄弟姐妹，这样，就告发得愈加厉害了。
六
动物之间的纷争，自然让“四不像”特别快活，他由暗自窃喜变得喜形于色，脸上总是洋溢着开心的表情。一想到大自然时下混乱动荡的局面，他就冲天大笑，仿佛心中积压多年的怨气和恶气都吐出来了。现在，他经常说的话是：“我让你们像！像！像！我就不像！不像！不像！”
面对着堆积如山的诉状，法官们眉头紧锁。
法官们觉得，这种情况持续下去，会危及整个动物的生存，就决定进行深入的调查和研究。不久，他们发现，动物的形象和习性，都是为了生存而适应环境的结果，是长期演化的产物，或者来自遗传，或者来自变异，彼此之间像与不像，都是正常的现象，并不存在模仿、抄袭和剽窃的问题。
可这部《动物反山寨法》是怎么制定出来的呢？“四不像”事先难道没做过充分的调查和研究吗？这个疑问，又引起了动物们对“四不像”的怀疑。
法官们把注意力聚焦在“四不像”身上时，都震惊了，因为“四不像”头像马，角像鹿，蹄子像牛，尾巴像驴，比任何一个动物都像得多。法官们明白了，“四不像”的名字特有欺骗性，把他们都蒙蔽了，让他们都绕开了他，去审查别的动物，而以为“四不像”最纯洁，最有个性，实不知，“四不像”就是“四象”。
七
“四不像”被告上了法庭，接受审判。在法官和陪审团强大的压力面前，“四不像”承认了自己制定《动物反山寨法》的真实动机。
听完“四不像”的招供，法庭上下莫名惊诧。想到他给动物们带来的伤害，动物们群情激愤，怒不可遏，纷纷向“四不像”喊叫，场面顿时沸腾起来。
等动物们安静下来，主审法官平静地对“四不像”说：“你知道吗？按照你主持制定的法律，你应该第一个受到审判和惩处，因为你既像马，又像鹿，既像牛，又像驴，根本不是‘四不像’，而是‘四像’，是动物界最大的山寨货、剽窃者、抄袭犯！”
法官的话如五雷轰顶，让“四不像”恍如大梦初醒。“四不像”明白了，他以前对自己的看法是错误的。没想到，一种错误的自我认知，让他心灵扭曲，迷失了自我，生出邪恶的动机，滥用权力，毁了自己，也伤害了这么多的动物，他的罪责实在是太大了！为此，“四不像”心里涌起了强烈的悔恨和自责，可惜，一切都晚了。
八
法庭最后对“四不像”的宣判是，罢免了他的轮值大法官职务，让他离开其他动物，到一个靠近河海的地方生存，以便能够经常低头看见自己在水里的倒影，反省自己的罪孽，尽早悔改。
接替“四不像”担任大自然轮值大法官的是大象。单从大象的名字就可以猜测他对动物之间彼此相像的态度了。果然，大象一上任，就接受动物们的意见，把《动物反山寨法》定为恶法，废除了。动物们赞成大象的决定，一起高喊他的名字：“大象！大象！大象！”那叫法里还有一层意思，就是：“要像！要像！要像！”小猪们还找来很多大葱，剥掉葱皮，露出白白的茎，插在鼻孔里，冒充大象，到处游走，表示支持大象。
“四不像”来到了流放地，不久遇到了灭顶之灾。人类发现了“四不像”，觉得他们特别适合作为猎捕的对象，就把他们驱赶到猎场里，在打猎的时候，大量地追杀他们，使“四不像”的数量不断减少，濒于绝迹，令人痛惜。
九
《动物反山寨法》被废除后，大自然又恢复了和谐，动物们又变得自由自在、无拘无束了，各行其是，各足其性，才不在意彼此像不像呢！
小猫再远远地看见老虎，依旧吹嘘说：“大家瞧瞧，那只觉得自己威风凛凛的所谓百兽之王，长得像我吧？因为我是他的老师，他是我的学生，我连长相都教给了他。不过，他到现在还不会爬树，因为我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没教他爬树！哈哈哈……”老虎听见了，压根就没心思接小猫的话茬，就让小猫自得其乐，去找心理平衡吧。
《蝙蝠的故事》里面那只蝙蝠，照样既长翅膀又长牙齿，鸟也不在意他，兽也不在意他，他也不需要利用自己的特点，在鸟兽之间选边站了，因为鸟兽之间不再有大战了。
2021年8月21日于龙泽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