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 念 徐 大 岗

二ＯＯ一年八月十九日是我市优秀教师徐大岗病逝的日子，在徐老师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他没有悲哀，却心存遗憾，弥留之际，他含泪轻声对老伴讲：“活着该有多好！”。他爱人生，爱这个世界，更爱他的事业，但天妒英才，竞横刀夺寿，怎不令人顿足扼腕。

徐大岗执教三十年，在清贫中善持操守。你可以说他不是个能人，但他却是个执着的理想主义者；你可能说他不是个好丈夫、好父亲，但他却是一个好老师、好男人。在办公室里，他谦谦君子，沉默寡言；在教学班里他却治学严谨，出言娓娓。对良师挚友、莘莘学子，他和颜悦色，平易可亲；对不学无术、寻衅滋事的浮浪纨绔，他口诛语斥，怒目相向。他是好人，却屡遭磨折与困厄；他一生坎坷，却一路坚定从容。

他做过二次胃切除手术，胃病发作，常常面色苍白，满头冷汗。他一声不吭，用拳狠命顶住胃部，如同拳击场上的斗士，与病魔殊死搏斗，尽管在暴风雨一样的乱拳下，险些摔倒，但每回他都咬牙坚持挺住，以致至今仍没有几个学生知道他患有胃病，在病痛潮水般袭来时，他该有怎样顽强？

人到老年，本该儿孙绕膝，怡享天伦，而他却命运多舛。在幼女落榜，唯一的希望破灭后，次女又惨遭丈夫英年早逝的灭顶之灾，而做为父亲却无能为力，对此，他身心憔悴，深感内疚。自己一生执鞭杏坛，桃李满天下，不知亲手送走多少学生，跨进大学校门，而自己的女儿却由于疏于管教过早辍学，既没能给她们一个称心如意的工作，又没能给她们美满幸福的婚姻与家庭。他心碎了，却欲哭无泪。人们都以为他病弱的身体经此一击会就此倒下，再也爬不起来，然而，他硬是强撑着挣扎过来，在草草料理了家事之后，第二天他便神色平静地站在了讲台上。

他生前的一位同事曾对我讲：徐老师勤奋朴实，就像个农民，每天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他跟班最紧，即使科任老师授课，他也坚持旁听。有一回，我忙到很晚才回家，见他仍在教室，就喊他一块儿走，他却说：“你先回吧，我再给他们讲讲！”徐老师把奉献当作习惯，从不计较个人得失。

二ＯＯＯ年寒假，徐大岗被家人强行送医院检查，病理分析结果是晚期肝癌，周围的人瞒着他，他便将计就计，不作声色。学校领导考虑他的健康和临近退休，有意更换他的毕业班班主任工作，让他长期在家休养。为此他三番五次找到领导，坚持一定要亲手送走这茬儿学生。有些同事不理解他，说他瘦成一把骨头，弱不禁风，怕万一倒在讲台上……真是二、八月的芭豆——“累不够”。

二ＯＯ一年六月，他强拖病体带学生到县城参加了中考，见他面色腊黄，许多同事与家长都劝他休息，他却报以淡淡的苦笑。暑期填报毕业生卡片，在已虚弱得走不动的情况下，他还是让老伴搀着，坚持赶到学校。写字时他手颤笔抖，一位女同事主动上前代写，他却婉然谢绝了，独自坚持填完了最后一张卡片。不想回到家里便一卧不起，不几日便与世长辞。

噩耗传来，领导、同事、家长、学生数百人，无不自发前往棂前吊唁，甚至在下葬后的一年多里，仍有闻讯者络绎凭陵祭奠，生不能见恩师最后一面，死后长寄一片哀思。他的妻舅见此感慨讲道：“妹妹嫁给大岗几十年，我们老王家的大事小情他从没到过场，妹妹总说他忙，我们也不知道他在忙什么？今天我终于知道了！”

他的侄女含泪对我说起这样一件事：那是小时候，青玉米刚定浆儿。有一回，我们两家的孩子，在伯父家的院子里玩得很晚，刚巧赶上伯母烀青玉米，诱人的清香直往鼻孔里钻。开饭前，我和妹妹要走，被伯父叫回来。坐在饭桌边，伯父见玉米不多，就悄悄地从桌上下来，一个人默默坐在门槛上嚼甜杆儿。我们拉他上桌，他却推说不饿。其实，他是想我们在长身体，怕我们吃不饱，而宁愿自已挨饿！

后来我读到他的学生罗盈的一篇纪念文章，文中这样写道：看您日渐消瘦，佝偻身躯，我们好想劝您休息，可想到那是您的事业，毕生的追求，又不能阻挠……您曾说“如果不让您教书，您的生命会毫无意义，您曾说，您做老师今生无悔！”。我没罗盈那样的深情，但做为同行我却更能体会他的心。

前几日，我与原镇二中的老校长叙旧，当他说到徐大岗老师倏地眼圈发红，面容悲戚，他说：徐老师当了十三年民办，八四年转公后工资仍是全校最低的，一家三代七口挤在三间油毡房里，生活并不宽裕，但他却尽其所能地资助班上更困难的学生，常常将跑途的贫困生接到家里住。当他讲到徐大岗死后仍有学生家长点名到他班里时，老人流泪了，声音颤抖着说：“他操劳了一辈子，没想到死得那么早！”

是的，徐大岗老师走了，他是好人，却一生坎坷，他是柱石，却轰然崩摧。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他鞠躬尽瘁，将整个生命毫无保留地献给了祖国的教育事业。在新世纪伊始，正当全国人民满怀豪情，全面建设小康社会的时候，他却匆匆地离去了。除了记忆他什么也没带走，除了脚印他什么也没留下，但就是这脚印，写下了他人生的注解，正是这脚印，树起了一座不朽的丰碑。

我忽然想起老诗人臧克家的诗句：“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却还活着……”

                 　二00二年十月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