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 米
新居装修时,我在楼梯口装了一个壁柜,上面挂衣服,下面兼做米厨。蹒跚学步的女儿,像刚满月的小猫,虽然腿脚还站不稳,却学会了淘气。她无师自通,整日在屋子里翻箱倒柜。这下放在米厨中的一袋大米就遭了殃。她得意洋洋地抓起一把米,不顾大人的反对,天真无邪地把她的执拗与快乐毫不悋惜地撒出去。
我直楞楞地看着洁净的瓷砖上蹦跳的米粒,记忆的大门轰然洞开,早已淡忘的往事,在女儿咿咿呀呀的语声里悄然入怀。
我出生的地方,不种水稻。小时候家里穷,只有逢年过节,才能吃上大米饭。因此,大米对我们尤其珍贵。
有一次,我和伙伴们在谷场里玩“抢山头”的游戏,从草垛上大头朝上摔下来,重重地跌在稻草堆里,我头晕目眩,两耳轰鸣,眼前金灯银灯乱窜。而伙伴们正玩在兴头儿上,没有人顾及到我的感受。躺在被遗忘的角落里,我泪雨潸然,怕哭出声来,遭人讥讽,我随手拽了根稻草咬在嘴里。正是这根稻草,给了我神奇的发现。一小穗金灿灿的稻子,像帝王头上的冕旒,垂在我的耳畔。
我急忙拧身而起,像一个乞丐发现了盛满宝藏的布袋一样,开始认真翻拣被工人们粗心遗漏在稻捆中的稻穗。之后,我扒开表面蓬松凌乱的稻草,像捉草窠里的荧火虫一样,捡拾起掉在地上的银质的米粒。我把穗头的稻粒一个个揪下来,并用指尖替它们脱下金色的外套。这种近乎原始的方式,让我尝尽了苦头。锋利的稻芒,尖锐的稻壳,刺进我稚嫩的指甲和手指,但意念中的白米饭,仍让我异常亢奋。尽管我是那么执著,可是劳动的收成却只有可怜的一小捧。我把这一捧脱去种皮的糙米,捂在嘴边使劲儿嗅着,仿佛从这一捧糙米里,能嗅出软糁糁的大米饭的香甜!
背着小伙伴,我兴冲冲地跑回家,把我的战利品交给母亲,并要求母亲替我蒸一碗饭。母亲怜爱地抚摸着我红肿的手指,却用溪流般清澈的目光,涤荡着我远道而来的食欲。她用柔和的语调对我说:“还是留给爷爷吧!”“下个月爷爷就到咱们家了,总不能让爷爷和我们顿顿吃粗粮啊!”我舔了舔嘴唇,使劲儿点了点头。母亲伸手搔了搔我的头,提起围裙的一角兜起大米,转身时,却用袖口快速地抹了把眼角。我的眼睛湿润了,怕母亲看见,慌忙推门跑了出去……
我并没有责怪女儿,因为她还不懂事,但总有一天,我会把这个故事讲给她。“因为历史是容易忘记的,我们就是要提醒它记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