响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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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还是农历九月，连续几日的绵绵秋雨，令气温陡降，天气预报的一场中雨，被西伯利亚寒流放进了冰柜。一番萧索肃杀的冷雨之后，铅灰色的云层裂隙里，空降下小镇上第一场速冻的雪片。
风笛尖利地呼啸鸣叫着，苍茫天地间变成了阔大无疆的舞场，舞步蹁跹的“天鹅”一对对翩然起舞。那些老迈的舞者，拖拖拉拉地溜出旋转的队伍，跌坐在翠绿的枝叶间，如同浸水的柳絮大团大团地交叠着，我不禁地联想到立山公园秋子湖畔的玉兰，鼻翼尖似乎嗅出玉兰花幽远的清香。“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这儿缀满青枝绿叶的雪，是多么的舒爽可爱，如果有相机，我一定要拍下它们俏丽的姿影，作岁月里永不发黄的书签。虽然我偏执地爱着它们，不忍它们瞬间的疏离，但我清楚地知道，深秋时节的雪是站不住的，因为它们的跟底儿浅，见不得一点阳光，只能给世界片刻的洁净与安宁。这更加深了我对真正的冬天的雪的怀念。
小时候住在乡下，收了庄稼，扬过场，整座村庄就都被我们霸占了。堆满草垛的打谷场更是我们天然的游乐场。那时我们活得简单恣肆，每天出门前不用看天气预报，不用听广播，也不像现在的孩子被家长捆绑在教室里书桌旁。我们是自己的，我们的童年我们自己做主，我们的脚完全听从心灵的召唤。玩起来，天不顾，地不顾，不玩到昏天黑地不罢休。常常是灰朦朦的天光里玩得正酣，忽然间，风急云滚如张旗疾进的天兵神将，刹那时，乱琼碎玉滚木雷石般从天阙间乱纷纷地打下来，天地瞬间变得一片苍茫。随着风之交响的曲调转缓，雪也桂花叶般随风飘舞；待天籁悠扬的和声渐入佳境，雪也变得如纷纷凋谢的菊蕊，娴静而安详。贴在窗玻璃上侧耳谛听，仿佛能听见小雪花跳伞时的欢呼，飞翔时的歌唱，落地时的泣语；仿佛觉得晶莹透明的雪，正落进发丛，落进眸子，落进纯洁无瑕的心田；我仿佛听到了一种声音，引人向上，给人鼓舞与力量。
云开雪霁，天蓝如洗，气朗风清。大雪盖满了山川原野，也覆盖了温馨宁静的村庄，电线上、树枝上、屋顶上、柴垛上、粪堆上、树蓠上、粮囤上、猪舍鸡舍上都是厚厚一层蓬蓬松松的雪，就像一团团新熬的棉花糖，软软的，甜甜的。想像是会飞的视觉，可以穿透无情的时间，洞穿遮挡目光的墙。佛寺里巍峨的白塔，高峡间斜行的缆车，姑苏城外的山寺，独钓寒江的孤舟，身披蓑笠的渔翁，大雪封山的廖落，荒野孤烟的空阔……在我的眼里铺展成粉装玉砌的世界。民谚曰：瑞雪兆丰年。我仿佛听见了朴实的老农与童稚的孩子契阔的笑语……红肚囊的灰雀也在喜庆的喧闹声中亢奋地欢唱着。受到意外惊吓的大尾巴喜鹃突然踏枝而起，簌簌垂落的雪屑，在晨曦的映照下，抖开一挂挂彩虹的瀑帘，辉映出无尽的往昔。
人到中年，我却依然怀念师范校园里的冬天，虽然告别那座有着美丽传说的北方小城已经十五个年头了，但小城的雪在我的心里，就像一团火在燃烧。雪压青松，绿的松针，白的雪，互相映衬着，比哪一种花都更耐看。楼宇间的校园，虽然不比乡野，却被澎湃的青春鼓荡着。面对皑皑雪野，有惜雪缩足的才女，有踏雪而舞的巾国，更有引亢高歌的“云雀”。雪是我们的精神大餐，没有人会拒绝。
雪在飘，雪在歌。来自天府之国的四十多名攀枝花姑娘就像四十朵雪花，将银铃般的笑声，洒向校园的每一个角落。她们在雪中追逐，摔打，尽情殿示着南国少女的风姿。她们密谋偷袭踩雪路过的大个子体育老师。一位红衣少女，像一只红色的小禽从后面绕过去……她得手了！被灌个满脸花的大个子老师，很快得到了来自男性世界的增援。他们将大捧大捧的雪揉进姑娘们的长发里，塞进衣领里，抖出格格的笑声在雪地上流淌。喜欢恶作剧的小伙子，一本正经地将过路的学妹唤到垂柳下。挂满雪的垂柳像一朵朵白菊花。小伙子猛地踹了一脚树干，然后雄鹿一样敏捷地逃开了，“白菊花”如同一场雪崩，把小姑娘染成了“白毛女”，“白毛女”跳着脚，惊叫着，雏燕似的扑打着，妖嗔可爱，憷憷动人。摄影师赶来了，抢下了这温馨浪漫的一刻。恶作剧的小伙子很快遭到了报复。雄鹿一样敏捷的小伙子在偷袭再次得手后，奔跑中脚下一滑，不慎摔倒了。姑娘们一哄而上用雪把调皮的小伙子埋了起来，然后一哄而散，像缤纷的花瓣。姑娘们与摄影师很快成了朋友。她们脱下外套，冒着风寒，只穿件单薄艳丽的绒线衣，在雪地上或立、或坐、或拥、或卧，如凌寒怒放的腊梅，带给我们春天般的感觉。
山里的雪也见过，太沉寂，太苍凉了，总是冷峻的调子。不比我执教过的校园里的生机勃勃。一场雪地足球，踢得热汗淋漓。虽然磕磕绊绊，跟头连着把式，但它悦性喧情，最能征服我们。我喜欢领着孩子们在他们的飞铲下带球狂奔，喜欢和他们一起做我曾经做过他们正在做着的雪地英雄之梦。即便是在他们的笑声中跌倒了，也不过是在人生的边上打了个滚！
窗外的雪还在下着，落进静穆的山林，落进深碧的湖泊，也落进我驿动的心灵，不粘一点灰尘，不着半个脚印，清新，纯洁，宁静，但却始终让你感到有一股生命的力量，在这严酷的封杀里悄然萌动。不要问为什么？因为雪是冷的，血是热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