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生于斯,长于斯,刘二堡之于我,就像一座印证家族兴衰荣辱的老院子,歌与哭、苦与痛、悲与喜、祸与福、生与死,带着醇厚的烟火气,带着族人生生不息的希望与梦想,也带着我的体温和气味,在宿命中轮回。尽管没有人喜欢。
据史载:刘二堡的历史可追溯到汉唐时期。虽说轰动全国的辽阳汉墓群并非在此出土,但汉时设立的鹤野县,县衙在唐马寨,距此不远,足以证明刘二堡的开发与发展。唐初李世民征辽东开挖的运粮河和二十四座过往碑,在这块古老的土地上烙下了深深的印记。口耳相传的民间传说,延续着这块土地的富饶与美丽。及至明代,万里长城向东延伸,修建的辽东长城横亘于镇西北,镇上建有堡垒,有戌卒厄守,拱卫辽阳。
古镇跨河而建,发源于千山的南沙河,不动声色地横贯而过,哺育滋养着沿河两岸鳞鳞三万人家。古镇背依群山,坐拥浑太平原,物阜粮丰,史上极少自然灾害。因此,我不能不折服祖先们的眼光与智慧。因为感恩,感怀,感念与敬仰,我特别喜欢古镇所散发出来的那种味道,恬然,娴静,朴诚,敦厚,像一位阅历深厚、洞明练达的长者,举手投足透着传统的古风。
刘二堡得名众说纷纭,相传很早时叫爻尔屯,土著居民乃辽金后裔,后更名为刘尔堡、新刘堡。直至明熹宗元年,刘成贵率二子从京东河西坞迁入,次子刘景龙贩烟意外得金条二根暴发,招募流民屯垦,家族骤兴,名望日重,新刘堡始改称刘二堡。
走在有些岁月的长街短巷,与或陌生或熟悉的人们擦肩而过,解读他们就像解读抽像的文字。我向往成为超人,无所不能,穿越时空,把我的触角无限地伸展,去碰触他们的爱恨情仇,去偷窥他们的离愁别绪,去品味他们的苦辣酸甜。我相信我的神经末梢没有坏死。我相信原汁原味的生活才是生活。我相信以个体存在的方式,也能演绎迭宕曲折的生命传奇,并铸造出只属于我们这一时代的灿烂与辉煌。
刘二堡工商业发达。早在清朝时期,刘二堡境内就有紫铜矿开采,民国时有大小商户一百六十四户,在镇中老街上开着木匠铺、铁匠铺、皮铺、绳麻铺、成衣铺、鞋铺、纸坊、药房以及加工食品的粉坊、糖坊、香油坊、醋坊、豆腐坊等,规模较大的有七十二铺,三十六坊,其中冯家石印局、姜家鞭炮铺、罗家硝坊、王家染坊、兴盛和药房有些名气。刘二堡土地肥沃,盛产高梁、大豆,所以烧锅和油坊尤为兴旺,老字号有“鸿盛泉烧锅”、“同德元烧锅”、“普庆丰油坊”、“德兴裕油坊”,所产油酒频繁输出,带动了集市的繁荣。
进入新世纪,刘二堡被确定为国家小城镇建设重点镇,城镇建设日新月异。刘柳商业街车水马龙,路面宽阔平坦,两侧高楼鳞次栉比,商铺林立。这条二OO二年竣工通车的街道,以前九曲羊肠,狭窄逼仄,坑洼拥堵。晴天泡土扬场,雨天遍地泥污。镇上人管它叫“水泥扬灰路”。如今大道通天,如天门洞开。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耳畔回荡着嘈杂的现代流行音乐,过于露骨的商业文化,剥蚀了音乐的美感,每一个飘荡的音符,都如同一枚铮铮鸣响的镍币。一间间装饰华丽的店铺,一扇扇流亮的玻璃转门,一块块张扬的品牌专卖广告,如同无声宣言,告诉每一名过客,这里是多么富庶与繁荣。
弹指一挥间,新中国走过了六十个春秋,全镇企业发展到一千零一十八家,店铺一千一百多个。可容纳一千多家商户,辐射周边十余个乡镇,日客流量三万多人的综合大市场。全镇企业总产值达百亿元。生产的塑胶,可装配全国70%的玻璃。生产的皮鞋,可供全省人民每人一双。生产的钢铁达二百万吨,相当于建国初期全国的钢铁产量。这是奠基者们所无法企及的,却是一代一代先民梦寐以求的。
被后人超越,是幸福和欣慰的。我想。
二
刘二堡古迹以庙宇居多,其中南沙河北岸沙滩子北边的关帝庙最具盛名。
关帝庙始建于明嘉靖年间,四层佛殿,气象恢宏巍峨,远在十几里外,即可望见庙前的旗杆。庙门朝南,东南、西南角上建有钟鼓楼,进得门来,方砖铺地,一座宏伟的大雄宝殿当中矗立,方椽,方檩,磨砖对缝,青灰色合瓦盖顶,门窗刷朱红大漆。殿内正中塑关公坐像,身着绿袍,红袍衬里,头戴冕旒,手捧《春秋》,神情端肃。龛前立四位战将,左周昌、关于,右王甫、廖化,皆高过丈,威风凛凛。殿门上方悬一块匾额,上题:亘古一人。左右两边各有一联,上联书:兄玄德弟翼德德兄德弟;下联写:师卧龙友子龙龙友龙师。殿内东西墙上绘有以《三国演义》故事片段为题材的壁画,诩诩如生,呼之欲出。东西两厢,各立一座七眼透龙碑,高一丈五尺,碑顶盘龙为石刻透雕,刀法纯熟,虽风化剥蚀,纹理却清晰可辨。前殿中间开正门。门东,塑关公的赤兔胭脂马。门西,塑关平的千里白龙驹。后殿供俸火神。殿门前竖两根旗杆,高三丈六尺,径围二尺有余,杆漆朱红,顶包黄铜,在阳光照耀下,光彩夺目。这些雄伟的建筑,是刘二堡镇历代劳动人民心血、汗水与智慧的结晶,是中华绚丽夺目的瑰宝,可惜在解放后被当成四旧,毁于那场浩劫。
解放前,每逢初一、十五,晨昏里都会从庙里传来悠扬悦耳的钟声,钟敲打得极讲章法,紧八下,慢八下,不紧不慢打十八下。钟声缭绕,晨光暮色中古镇愈显出神秘而幽静。眼前的纷纷扰扰,在悠扬的钟声里随风淡去,只有古镇亘古长存。如今,一座崭新的龙华古寺,也在龙门吊下,拔地而起,冲破了古镇的天际线,这是一种文化的力量,经济是它腾飞的翅膀,托起世俗的信仰在时空中翺翔。
除庙宇,知名的还有“古镇八景”,曰:“柳抱榆生”、“长堤荫柳”、“长桥卧龙”、“东望明灯”、“榆降甘霖”、“佛背蝌蚪”……。我记事时,多以不存,唯“东望明灯”尚在。此境,可追溯到甲午战争后,日本人在鞍山建立昭和制钢所,钢铁厂夜间灯火辉煌,出铁水,倒矿渣时,红光映红了半边天。夜晚,站在镇上高处,东望鞍山,别有洞天。进入九十年代,鞍钢技术改造,才不复得见。
逝者已矣,来者可追。当绚烂的朝霞染红了佛寺灰黑色的屋顶和生满青苔的庙门,当骀荡的春风拂绿南沙河畔的柳堤和古运粮河的波涛,当时而重浊时而清扬的暮鼓晨钟撞击尘封的岁月,当放飞的鸽群,拖着悠长的哨子,浴着清爽的晨风,掠过被阳光镀亮的古镇。在刺目的阳光里,我常常会感到强烈的眩晕。迎着渐行渐远的历史,我如同一个站立的陶俑,一墙斑驳的壁画,一尊沉睡的古钟,在峥嵘的鼓角声里悄然复活。我也是刺向苍天的摩天大楼,风驰电掣凌空飞掠的高速列车,披波折浪荡开辽阔海天的远洋巨轮,在民族复兴的脚步声里,为新生的古镇纵情高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