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龚愿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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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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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冰雪公主

其实很想写一个关于冰雪的温暖故事,但此时一下笔,纸上就落满了雪花。雪花遇纸即化,冰冰凉凉。

这一场在清晨无声无息落下的雪,一朵一朵,纷纷扬扬。屋内,我的女儿还在香甜的睡梦中,对此毫不知情。

我望向窗外。那些白色的精灵挤挤挨挨,欢蹦乱跳。渐渐地,我在翻腾飞扬的白点中看到了女儿的身影,听到了女儿的声音……

二十二年前,我的女儿出生在寒冬腊月。那一天晴好明媚,阳光白晃晃地照着医院的窗户,很暖和的样子。雪是在我们出院后回家的第二天落下的,一大片一大片地在空中飘撒,真的像是鹅毛飞舞啊。我抱起刚刚睁开眼睛的女儿,站在窗前,指着窗外:“宝贝,看,那些飞着的,白色的,是雪。”

十一个月之后,又是冬天。刚刚断奶的女儿没来由地患了一场大病,在武汉一入院便接连收到两张病危通知书。手术那天,武汉的天空飘下大瓣大瓣的雪花,迷迷茫茫。走进病房的人都哆嗦着,搓着手,跺着脚,哈着气。我穿着薄薄的睡衣,坐在手术室外的铁椅上,竟浑然感觉不到冷。我那躺在手术床上的小人儿,更不知道,老天爷已拉下漫天的雪帐,只为她醒来能看到一个冰雪如玉的美好人间。

也许,是那襁褓中的第一眼相望便难忘,是那高垂的梦幻般的雪帐让她们记住了彼此,从此后,晶莹闪亮的雪花竟和女儿结下了不解之缘——女儿渐渐长大,天生丽质,冰雪聪明,而且,尤其喜欢下雪。

长江以南的大地,遇到雪其实不是很容易的。虽说雪几乎是年年都来,但近二十二年里真正酣畅淋漓地下一场的次数,屈指可数。常常,风来了,雨来了,气温降了,一切条件都具备了,就等雪来。可阴冷潮湿的天气持续了好几天,人们早已被冻得伸不出手了,雪仍然迟迟不到。亦或,雪夹在雨里,不显山不露水地表示几分钟,如果不注意,根本就没人知道她曾经来过。然后,白花花的太阳出来了,天渐晴了,人们就忘了下雪这回事。有时候,雪确实来了,也很认真地下了几个小时,但除了高山上或屋顶上也许会看到一点稍纵即逝的白色,其他地方都是落地即化,无影无踪,这让人们的欣喜无处依存。

好在,女儿终究还是看过几回大雪的,也深深体验过冰雪带来的无尽欢乐。

那一年,女儿大约四五岁吧。一夜之间,大雪窾坎镗鞳而至,极致大方和豪爽,到天亮了,深度已厚厚地达到二十多厘米。我带女儿去爬山。雪后的山一尘不染,干净到让人觉得呼吸都不好意思。山上有一大片楠竹林,我们穿行其间,仿佛走进了童话的王国。我让女儿戴好羽绒服的帽子,然后,我轻轻地摇动她身边一棵高大的青竹。很快,竹叶上的积雪窸窸窣窣地洒珠泼玉而下,一泄如瀑,女儿兴奋地跑开来,嘴里高声喊着:“下雪了!下雪了!”她清纯亮丽的童音也如珠如玉,在白白绿绿纯净的竹林间回旋,穿梭,久久不散。

女儿上小学了。有一年,寒假到来的时候,雪已经下了有些天了。这是南方少见的大雪,更是少见的持续那么多天,据说此后专家将此定义为雪灾。雪灾带来了很多损失,包括人命。但是在不谙世事的孩子眼里,雪终归是让人快乐的天然玩具。那些天,我们在滨江公园的石凳上堆了一个坐着的大雪人,雪人戴着帽子,端端正正地坐着,黑色的眼睛看着长江,女儿说他在看江里行走的轮船,他想坐船……那些天,女儿与她的小伙伴们呼着白气,不厌其烦地把一铲一铲的白雪铲到一个固定的地方,她们要烧火做饭,还要煮雪饺子……那些天,女儿看到一些小孩在广场里平坦的雪地上兴奋地打滚,她跃跃欲试,但终究没有,她是一个骨子里爱美、注重形象的孩子。

当然也玩冰。在不经意的某个低矮的屋檐下、石板边,甚至是树下,都会发现长串的冰凌。冰凌晶莹剔透,通明如镜,在冬日阳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恍若仙棒。女儿高兴极了,她轻轻地握着,时时地盯着,眼神里喜乐的亮光与手上透亮的冰凌相互呼应,这场景,让我真想时空就此定格,世界从此不再前行。女儿喜欢冰,但对于我在一片平展的水面上敲下一块冰来给她玩,她是不乐意的。她说我是破坏,敲了,多可惜,多残忍。她是一个追求唯美和完美的孩子,稍有一点不和谐,她不忍。

女儿有QQ了,我告诉她可以起一个自己喜欢的昵称名字。她脱口而出:“冰雪公主”。哪个女孩在小时候没有一个公主梦呢?而“冰雪”两个字,一直是她喜爱的。

女儿上中学了。老天爷一连几个冬天都没有下一场像样的雪,而我的家里却是经历了比冰雪还要寒冷的变故。因为这些变故,女儿病了。她的病,不再是靠手术能治疗的。很多人说,只有心地善良、心灵纯洁的人才会得这样的病。医生说,这种病是心灵感染了癌症,世界难题,目前医学上还找不到病因。我痛定思痛,唯有坚强面对。

女儿的兴趣渐渐减少,对外界的感知渐渐迟钝,但对冰雪的热爱依然如故,对完美的追求一如既往。某一日,憋了几个冬季的雪,终于迟迟地落下了,天地洁白一片。我们去爬山。山上气温低,雪厚,人少。女儿行走时,尽量走别人走过的地方,对于那些无人踩踏的雪,她绝不涉足一步,她要保持那一片纯洁,不容那里有一丁点儿“污染”。后来,在一处积雪覆盖的庭院里,院主人端出一盆深红清亮并已然凝固的糖稀,用坚硬的筷子使劲挑出一大团,递给我的女儿:“绞着吃,绞着吃。”女儿绞着,吃着,说:“这绞绞糖有雪的味道呢,真甜啊。”

女儿中学毕业的那一年暑假,我带她去了新疆。我们登上天山天池。时值六月炎夏,但山上凉爽宜人。导游指着远处的高山,说那叫博格达峰,山上终年积雪。女儿望向那些白色的雪峰,眼里有亮光,我想她一定是心生向往了。在天池边游览时,不小心把手弄脏了,需要洗洗。女儿蹲下来,把手伸进水里,没想到她一下子惊叫起来。我连忙问怎么了,她说水是冰冷的。我把手伸进去试试,果然是的啊。我想了想,说:“天池海拔很高,这水一定是附近山上的积雪融化而聚成的,所以这是雪水,当然是冰冷的。”女儿听懂了,她不顾冰冷,很认真地洗手,说这回手洗得真干净。

这些年来,我携女儿去过很多地方,见过很多医生,尝试过很多方法。我一直在希望与失望甚至是绝望之间起起伏伏。我渴望出现奇迹。但奇迹一直没有出现。我的许多努力都化为了泡影。我眼见着女儿一步步走进更加孤寂的深渊,无能为力。我们都很无助。

有时候,我真是幻想能有一场无边无际的冰雪将我的女儿深深裹住,让她沉沉睡去,直到医学极度先进发达的那一天,再让她美美醒来,给她治疗,那样,她就能真切地感知这个世界所有的美好……

有时候,我想:为什么人们要以一些所谓的标准来定义一个手好脚好心好肝好等等身体各方面都好的人为正常或不正常?人活天地间,难道是活在一些人为制定的标准里吗?不符合标准,就为世人所不容?

现在不玩QQ了,时兴玩微信。女儿的微信名开始仍是“冰雪公主”,后来她经常改,但所有的名字无不冰清玉洁和唯美动听,比如:素颜、流觞、碧瑶、诗涵、雪梅花、人生只若初见、此间少年,它经不起流年,等等。

女儿喜欢传统和古典的东西,比如古筝、折扇、团扇、刺绣、发簪、流苏、汉服、油纸伞,等等。

前不久也下过一阵雪。那是雪籽噼里啪啦地从天上落下来,到处蹦。那时我和女儿正在山上的公园里行走,公园里空寂得几乎只有我们两人。我们没有伞,任凭欢蹦的雪籽打在头上,打在身上,又欢蹦着跳走了,煞是好玩。但女儿似是没有以往那样的兴奋了,我提醒她:“等雪下大了,我们到前面那家庭院去,那里有绞绞糖呢。”女儿的眼里泛起一丝亮光。

今天这场雪看来是要下个无休无止了。我得喊醒女儿,上山去,去到那片楠竹林,再下一场“竹林大雪”。当然,如果能找到几根冰凌就最好了。

我始终相信,唯有陪伴和唤醒,才是疗愈心灵的最佳良药。而冰雪,是我们的最好媒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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