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吴吉国的头像

吴吉国

网站用户

散文
202505/06
分享

洮河岸边马家窑

发源于青海高原的洮河,穿梭于峡谷、草原之后,到了临洮便放慢了脚步,似乎要以一种平和温顺的形象汇入黄河母亲的怀抱。洮河西岸向南大约十多公里处,便是马家窑文化的遗址。这里的故事距今实在是太遥远了,遥远得让人无法想象,或者说,我一时半会儿还不能把五千年前彩陶艺术语言与这条从远古流到现在的洮河联系起来。依稀可见的陶罐碎片上,浓亮的黑彩、红彩、白彩,化作水波、漩涡、网格、锯齿、蝌蚪、蛙,跃动在盆、钵、壶、罐之上。

站在马家窑遗址旁,凉爽的风吹来了远古烧制陶罐的气息,眼前仿佛呈现出远古的一幕幕景象:那一眼眼依山而建的窑洞,炉火正旺,已经烧好的陶罐正在出窑;没有装窑的毛坯摊晒在土场上,满地的坛坛罐罐沐浴着阳光;好多赤肩坦背的人在忙碌、在嬉笑,热闹了整个旷野。

五千年前这里的祖先到底是怎样的生存状况?五千年来,这里的人们又是如何谱写着人类的篇章?站在这里,我想,过去的历史或许会在人们不再提及的演进中渐渐被遗忘,但是,能够把过去与未来连接起来的民族,其文明的步履及对人类延续的贡献肯定是辉煌而不朽的。

在荒草萋萋的坡地上,我拾起一块陶器的碎片,轻轻擦去上面的红土,还能看见清晰可辨的黑色纹饰,那是流水的弧线。在远古的人类看来,水是不可或缺的东西,又是不可战胜的,于是产生了对水的敬畏和崇拜,陶器的纹饰便有了许多水的线条。手中的陶片闪耀着光泽,好似历史不朽的光芒。

碎片上的纹饰如同“芯片”,记录着先民们对生活的观察和感受,包括对水的敬畏、对田地的赞美。

我注目着映着晚霞的洮河,它仿佛飘逸轻柔的缎带,舞动在天与地的间隙,令人神往。紧挨着马家窑村的南侧,是一条已经干枯了的河床。可以想象,五千年前两条巨浪滔天的河流汇集,是何等的气派,又是何等的令人畏惧。气派也罢,畏惧也罢,当然都不可避免。但我难以明白,当年的马家窑人最终走向了哪里?那些充满智慧的彩陶是什么时候埋入地下,又历经几千年而不为人知的?彩陶之上所描绘的色彩及图案究竟是何种心境的表达?今天,当我们面对她、凝视她、感悟她,除了对彩陶艺术的惊叹,还能有什么样的民族情结呢?

玉带似的洮河恍若从历史的深处走来,意味深长,它是马家窑兴衰最忠实的见证者,一定看到过它的辉煌,看到过一眼眼窑洞通明的火光,映射着马家窑彩陶美轮美奂的纹饰,还有那藏在岁月深处无穷无尽的故事。

连绵起伏的黄土山岗高高耸立,裸露着赭红的山体,生长着稀疏的荒草;山下的村庄绿树掩映,日日升腾着人间的袅袅炊烟;洮河水宁静如练,在一旁万古流淌。就是这么一片貌不惊人的山水,却在历史长河的源头闪烁着不朽的光芒,积淀成了人类文明的瑰宝。马家窑文化,一个无比璀璨夺目的名词,让世人铭记和仰望。

炊烟在暮色中升了起来,如若隐若现的灰色纱裙。晚霞在天际间眨了一下眼睛后,很快把苍茫铺向大地。我站在半山坡的地埂上,一动不动,思绪已经杂乱无章。几个暮归的农民从我的不远处走过,却不闻不问,仿佛我并不存在。我知道,他们见惯了我这样的人,会有不少人来到这里,心怀崇敬地拜谒先祖的住所。倘若他们能够寻找到什么,就不会有如我这般的茫然,但他们究竟寻找到什么了?而我又为什么会在面对先祖的遗迹时如此茫然?

说实话,我并不懂得彩陶艺术,更无法明了描画在陶罐上面的那些奇形怪状图案的意义。在所有对马家窑文化的介绍资料中,我所感兴趣的是它的年代以及那个年代的人文故事。就在今天,我站在遗址之上,满脑子是与古人的对视。即便刚才在夜幕中感到茫然,我仍然借问苍茫,借问星空——我的祖先如今何在?但现在,我的思考渐渐转变了角度,随着同行人的讲解,我走进了神奇的彩陶世界。

马家窑文化陶器的制作主要有三个流程:一是陶土的选择。最早用来烧制陶器的陶土是随挖随用,不加淘洗,所以杂质较多,烧制的质量也不好,粗糙易碎,吸水性强。随着工艺的进步,后来人们学会了选择陶土,并且知道淘洗掉土中的杂质。从临夏馆藏的马家窑文化陶器来看,几乎都是泥质橙黄陶,陶质细腻,颜色纯正,显然是经过选择和淘洗的。二是陶器的制作已经大量开始使用轮制。把成型的陶坯放在陶轮上,在转动中修整口沿,所以在口沿内外留下一道道平行的擦痕。以后又进一步把陶泥放在快速转动的陶轮上来制造圆形陶器。从马家窑文化陶器来看,其轮制工艺已经相当成熟。三是烧制方法,应该是把成型未烧制的陶器放在柴草上,四周围上柴火再去点火,烧制温度为1000摄氏度,经8小时烧成。从人类学调查来看,此烧制陶器的方法早年间在云贵等少数民族地区尚有遗存。

半山类型的彩陶纹饰流行锯齿纹和圆圈纹。半山类型四錾平行锯齿纹彩陶钵具有典型的锯齿纹。陶钵口沿处红黑相间,色调和谐热烈。两个图案之间填有平行锯齿纹,花纹精致,严谨规整,表现手法多样。

实际上,马家窑文化彩陶纹饰除了上文提及的纹饰外,还有动物、植物、人像等多个方面具有写实内容的自然纹饰。这些纹饰的发展,总的趋势呈现出从早期写实向晚期写意的转变、从具体到抽象的发展路径。纹饰除了具有装饰功能外,还具有丰富的文化内涵,它们可能源于祖先们对于生殖的崇拜、对于水的向往、对于雷电等自然现象的恐惧、对于图腾的崇拜等。

马家窑文化时期的彩陶绘制色彩丰富,形成了黄、红、黑三种彩陶纹饰的基本颜色。色调搭配极其和谐,给人一种简约而又不简单的美,绚丽多姿。纹饰以几何纹饰为主体,如漩涡纹、平行锯齿纹、压印纹、圆圈纹等,多变且具有明显的规律。整体纹饰有的对称,有的延伸,有的随手拈来而又富于变化,有的变化之中规律一目了然。画彩的部位也特别广泛,很多陶器的口壁内都画满了花纹。

在马家窑类型的彩陶中,最具代表性的几何纹饰多以同心圆为中心组成图案,运用曲线、直线、圆圈的组合产生一种强烈对比的艺术效果。马家窑类型四圈纹彩陶壶,颈部绘有五条宽带纹——曲线,腹部饰四种椭圆形圈纹,内填细密的直线网纹。每组纹饰相交处均匀分布的四个点纹,犹如扣子一样,将四个圆圈纹和宽带纹连为一个整体,古朴典雅,图案构思精巧,堪称彩陶艺术中的上乘之作。而从意象上看,整个画面像一个人的脸,大大的眼睛,宽宽的嘴巴。画面具有运动感和节奏感,而这种呈现,到底是古人刻意为之还是无意之中组合的线条,需要更耐心地去解读。

马家窑类型漩涡纹彩陶壶,漩涡纹看起来就像流动的漩涡,漩涡的中间打上网格,纹饰的黑色与胎体的橙黄色搭配和谐,陶质颜色在黑彩的绘画过程中流转牵连、若断还连,实乃写意的艺术佳作。再来看半山类型漩涡纹彩陶罐,同样是漩涡纹,但是在纹饰特点上与上面一件彩陶壶不同,画面更为抽象,把流动的漩涡变成了整体的黑色和大片的陶体橙黄色,漩涡之间的橙黄色也直接断开,成了一串从漩涡开始到结束都不能停止的小方块。

马家窑文化时期,彩陶的烧制工艺还处于发展阶段。在陶器制作过程中,人们通过观察,充分利用了力学的基本原理,生产出的陶器既实用又美观;同时又利用黏土的特征与火的性质、赤铁矿的红黑变色原理,在陶器上绘制多种多样的图案。无论器型还是图案,都反映了古人看见的和想象中的世界,可以说,一件件陶器本身就是古人眼中世界的载体。

先民们在长期的劳动实践和生活体验中,获得了艺术创作的无尽源泉。按照生产工具以及生活方式的发展来判断,马家窑文化时期的人们要与各种自然灾害做斗争,生活条件极其艰苦。他们在恶劣的自然环境中,充分利用简单的颜料和工具,创造出了惊人的彩陶文化。本文截取了历史的片段,这个片段用临夏州馆藏的五件马家窑文化陶器来展示。而想要了解更为广阔的马家窑文化历史,欢迎参观临夏回族自治州博物馆。

马家窑类型压印纹尖底素陶瓶,此陶瓶的造型设计是为了便于汲水,又不容易漾出水,便于放入穴中稳定放置,两旁有耳朵可以系绳方便提水。取水时,将空的瓶体平放入……

马家窑陶罐上一条条细长的纹路,那是水;漩涡状的纹路走向,仍然是水。在水中那几笔描出的形状,是蛙;那些手舞足蹈的图形,是人们在播撒种子,在欢庆丰收。我于是渐渐明白,马家窑时代是华夏民族所经历的尤为漫长的农耕时代。人们依山而居,水在给先祖带来丰厚收成的同时,又常常伴随着灾难。于是,人们开始崇拜既能在水中游刃有余,又能在陆地安然生存的生灵——它就是蛙。彩陶上便开始有了蛙的形象。开始是竖着画,寥寥几笔,有弯曲的腿就行了;到后来,就横着画,绕陶罐转一圈,一条线代表蛙身,数条弯曲的腿向两边伸出。画着画着,奇迹出现了——“龙”诞生了。

数千年来,龙一直是中华民族的至高图腾,关于它的出处不一而足,我却宁愿相信马家窑彩陶之说。在许多中国的神话故事中,龙一直是生存在水中的神灵,无一例外,统管神灵的最高权威是玉皇大帝,他是人的形象,而龙仅仅是他的一个臣仆。那么,“真龙天子”这四个字又是怎样与历代帝王衔接到一起的?恕我寡陋,我真的没有寻找到能让人信服的答案。但当我知道从蛙到龙的演变确实呈现在马家窑文化中时,内心充满了激动。

我们都是龙的传人,在经历了数千年的崇拜与敬仰之后,我们应该理解这样的过程:龙是人崇尚自然、畏惧自然、抗争自然、融入自然的心理映射。人类自身的演进从来都是伴随着神话的密码,人们将自己欲求与期盼的目标具体化,付之以寄托和祈祷,满怀希望地走过人生。单从龙的形象来看,这无疑是个极富创造性的民族的体现。而其神奇的功能更让人匪夷所思——世界上还有哪个民族的图腾在数千年的历史进程中将如此庞大的群体聚拢在一起?而创造这个图腾的本源竟是马家窑陶罐。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