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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荣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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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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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门口的木棉树

一场温润的梅雨过后,瓦屋前的木棉开始落花了。那些殷红的花瓣像半凝固的血珠,砸在奶奶菜地潮湿的泥地上,发出噗噗的钝响,惊醒了石缝里沉睡的苔藓。

奶奶说,她刚嫁过来时,这颗木棉树太奶奶刚刚种下,太奶奶走后,她特意从山里林间挖来一挑最肥沃的黑土,填补到它尚不茁壮的根部。奶奶还说,木棉是离人的魂,根须里能长出念想。所以每到传统节日,她都会在木棉树上系上一根红绳。

我仰头望着细瘦的树苗,怎么也想不到,三十年后它会窜得比父亲新盖的五层楼还高。在菜地坎上的乱石缝里,它把枝干拗成倔强的弧度,像爷爷书房里那柄折断的狼毫。

二月是最难熬的时节。光秃的枝桠戳破灰蒙蒙的雾霾,暗红的萼苞在寒风中攒紧拳头。直到某个湿漉漉的清晨,整棵树突然炸开千万团火焰,烧得连天上的云都染了绯色。每到这时候,屯里唯一还在放牛的太爷总在树下徘徊,把完整的花朵装进塑料袋——后来才知道,晒干的木棉花瓣能治他的风湿痛。

南方的天气,暴雨总是来得猝不及防。硕大的木棉花开始在雨幕中垂直坠落,在雨雾中很像火红的流星雨。奶奶就是在这个季节走的,临终前还念叨着要收够八斤木棉花絮,缝出一床厚实的冬被。

蝉鸣最盛的七月,枝头爆出雪白的棉团。堂嫂举着竹竿吃力的筛打,棉絮便纷纷扬扬地飘落,落在家门口那把带着陈年泥巴的木犁上,落在隔壁二叔家的沙梨树上,落在长出杂草的老瓦片间。不止是奶奶的执念,那些左邻右舍的阿姆们也都弓着腰捡拾,她们要把这夏日的雪花,一丝丝缝成冬日的暖阳。

不知是哪一日,台风过境。再回到老家时,见木棉树已经拦腰折断,上半部倒头斜插在奶奶的菜地中央,甚是惨烈。四叔用电锯分解残躯,锯齿啃噬木质的声响,像极了奶奶当年撕扯棉布的声音。

拾起一片残存的花瓣,脉络里还淌着往事的汁液。树坑很快会被填平,铺上温润的泥土。但我知道,在这沙土之下,在碎石裂缝里,那些盘虬的根系仍在生长,待到下一个春季到来,它们便会破土而出,把殷红的火焰重新举向天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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