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五点半,窗外的鸟鸣宛如轻柔的手掌,将我从睡梦中缓缓推醒。天色恰似尚未开封的澄澈蓝,薄雾仿若轻纱,其间浮着一层浅灰,恰似宣纸被清水晕染开的朦胧边缘。厨房的灯悄然亮起,水壶随之哼唱着断断续续的歌谣。我凝视着瓷砖缝隙间蜿蜒生长的苔痕,不禁出了神——每逢潮湿季节,它们便肆意攀爬,入冬时却又蜷缩成几点墨渍。这情景,让我忆起少年时,手攥成绩单痛哭流涕的自己,那时竟天真地以为,一次考试的失利,便是人生难以跨越的断崖,殊不知,时间早已备好苔种,会在生命的所有沟壑中,长出柔软的缓冲垫。
书架的第三格塞着十一年前的日记本,纸页间还夹着某位已然褪色的明星的明信片。年轻时写下的诸多豪言壮语,大多沦为如今的笑谈,唯有那句 “我要活得辽阔”依旧清晰如初。辽阔究竟为何?去年深秋,在郊外邂逅一片芦苇荡,微风拂过,千万根银穗朝着不同方向倾倒,下一刻,却又被阳光镀成统一的璀璨碎金。或许人生不必如松柏般始终笔直挺立,偶尔允许自己像芦苇那般顺势而伏,方能在风停之时,更快地挺直脊梁。
晨光悄然爬上餐桌,我如往常一般给陶土杯续上第二泡茶。茶渍在杯底层层叠叠,宛如一种默默无言的计数方式。朋友总笑我舍不得扔掉这个已有缺口的老物件,他们又怎会知晓,有些器物正因与岁月长久交换过体温,才得以盛下滚烫沸水冲泡的往昔。
午后,修剪院子墙角的铁树苗,剪刀在距离主干两公分处稍作停顿。曾一位植物学教授讲过:“留足呼吸的空间,伤口才不会溃烂。” 这不禁让我想起上周,朋友醉酒后深夜打来的电话,听筒里的沉默,比哭声更令人震耳欲聋。最终,我们谁都没有提及他再次与女朋友分手之事,只是约定下周一同去水库钓鱼。原来,有些关怀恰似包扎树苗的麻绳,松了无法抵御风寒,紧了却又会勒断新生的枝桠。
黄昏时分,散步路过那棵歪脖子槐树。它的躯干朝东扭曲,宛如一个大大的问号,树冠却执拗地绽放成一片葱郁绿云。遛狗的女孩常把铁链系在它身上,清洁工阿姨中午常靠着树干打盹,蚂蚁大军每到天气闷热时便沿着它的皱纹迁徙。它让我忆起石头房里的父亲,年轻时,他靠着石窗透进的微光批改作业,如今,他每日都在吹着笛子录制视频。
前日,春雨骤至,我在便利店的檐下躲雨。一个穿校服的少年,将伞轻轻倾向陌生老人的头顶,水珠沿着伞骨,串成晶莹剔透的璎珞。他们始终保持着半掌的距离交谈,恰似两株深谙分寸感的植物。当女孩的笑声混着雨滴,砸落在积水里,我忽然看清了幸福的模样——它从来不是需要费力打捞的月亮,而是潮湿空气里,随时准备凝结的水汽。
入夜后,晾衣绳上飘着洗净的白衬衣。风鼓起袖口时,仿佛有看不见的人正张开双臂,热情拥抱夜色。鱼缸里那株阴生植物悄然伸出缸外,开花了,香气如蛇般蜿蜒钻进鼻腔。手机屏幕忽然亮起,是朋友发来在外出差的照片,她身处深圳的繁华之中写道:“在这灯火辉煌的深圳街头,心却莫名飘向了小城夜色,此刻,好想与你分享这别样的喧嚣。”
我关掉顶灯,室内茶香飘来,院外星斗却不见了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