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的晨光尚未完全驱散夜的暗影,街道上已排满了各式车辆。它们如一群困兽,被红绿灯的铁笼所囚禁,却又时刻准备着突围而出。
我因车被朋友昨夜借了去,今晨摇了一回滴滴车,司机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青白脸色,皱纹间夹着一丝疲倦。
出了小区,在双龙湾处遇到了第一个红绿灯。在等待的八十秒中,司机的手指一直在不停地敲击方向盘,发出低沉的“哆哆”声,仿佛那塑料圆盘便是他宣泄情绪的乐器。迎着初升的晨阳,车窗外的世界正渐渐苏醒,而车内的冷气却让人感到一丝不合时宜的寒意。
绿灯亮起的刹那,如带的车流如被解除了定身咒。前头的黑色轿车猛地起步,司机似乎要将方才漫长等待时积攒的怒气一股脑儿的发泄在油门上。我坐的滴滴车也不甘示弱,司机嘴里咕哝着“赶着投胎么”,脚下却同样加大了力度。两车并驾齐驱,在狭窄的车道上演着一出无声的较量。
左侧路口突然挤入一辆电动车,骑车人戴着黄色头盔,在车流中左冲右突。他无视机动车道的界限,在汽车与公交车的缝隙间穿行,时而贴近滴滴车的后视镜,近得能看清他脸上黑色的粉刺头。滴滴车司机摇下车窗,刚想说一句什么狠话,那电动车早已溜到前方去了。
在大都汇路口,一辆公交车正试图变道,它的转向灯刺眼的闪烁着发出警告。小车们见状纷纷加速,不愿被这庞然大物阻挡。滴滴车司机也猛踩油门,从公交车尚未合拢的缝隙中钻了过去。后视镜里,我看到公交车司机那张愤怒的脸,他的嘴一张一合,却听不见声音。
前面的东方国际,一辆银色豪车缓缓驶出小区大门,轮不停地从左侧插入右车道。直行的车流看到车标,都不敢鸣笛,只能耐着性子让道跟随。直到豪车转向另一条路,被压抑的车流才如释重负地加速向前飞驰。在龙江十字路口,交警正在指挥交通。他的制服被车轮溅起的晨露打湿,贴在身上显得格外沉重。车流在他规整的手势下乖顺地行进,司机们路上积攒的各种不满情绪,在这一瞬间仿佛全部消散了,剩下的只有恭谦和礼貌。然而一旦离开他的视线,那短暂的秩序立刻土崩瓦解。一辆白色SUV抓住黄灯的最后时刻冲过路口,引得横向车流急刹连连,喇叭声此起彼伏。
进入大学路后,赶着送娃上学的车就更多了,车速也跟着更快更激烈了。变道不打灯的,强行加塞的,低速占快车道的,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巨手,在玩着俄罗斯方块。一辆如同坦克般的宝马霸道的轰鸣着从滴滴车左侧超车,瞬间就只剩下两个红色的尾灯在远处闪烁。滴滴只是笑了笑,似乎早已看惯。
滴滴车掉头,在龙江华府遇到了堵车,车流再次凝固。中间的车道上,一辆运送鲜鱼的货车散发着腥气。水滴从车厢缝隙中渗出,在路面留下蜿蜒的痕迹。货车司机趴在方向盘上打盹,挂在车窗外的手,香烟已燃到指间他竟浑然不知,看得出他是一整也都没有合眼,此刻累麻了。
救护车的警笛声由远及近将他唤醒,车流艰难地向两侧分开,让出一条生命通道。救护车驶过后,那些刚刚让路的车辆又立刻重新填满空隙。人类在生死面前的短暂敬畏,很快又被日常的焦虑所淹没。
七点五十六分,滴滴车终于将我送达单位,计价器上的数字比平时高了不少。司机看了看行程,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还算顺畅,若是碰到雨天,这刻还在半路上呢。”我站单位大门口,看着滴滴车驰入光圩街,迅速融入人与车流中,继续它的晨间竞逐去了。
城市的脉搏在这些钢铁躯壳的流动中跳动。每一辆车都是一个微观世界,载着各自的心事与目的,在沥青铺就的战场上进行着日复一日的微小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