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近春节,小区的广场上、甬路旁张灯结彩、灿若星河,学校放寒假了,欢蹦乱跳的娃娃们给小区增添了喜庆的气氛。我站在广场的角落里,踱来踱去地沉思。退休后,总觉得自己老了许多,就来到了省城投奔孩子。儿子、儿媳都十分孝顺,孙子机灵可爱,这已经是很幸福的晚年生活了。然而,家乡那片热土依然是我魂牵梦绕的地方。此时的我,身似浮云,心如飞絮,由小区五彩斑斓的灯联想到家乡的灯……。
最难忘的是母亲为我们缝补衣服的那盏煤油灯。那盏灯,平时挂在段结门口的北侧,豆粒大的火苗分照两间屋。母亲为我们缝补衣服的时候就把灯摘下来,放到窗台上。油灯下,母亲一针一线地为我们缝补衣服,眼睛是那么专注,那么温柔,仿佛要把全部的爱意和温柔注入到密密麻麻的针脚上。不知多少深夜,我从梦中醒来,窗外月半明,屋内灯半昏,母亲依然坚守在油灯下,重复着一个动作。昏黄的灯光将母亲拈针的姿势投映在北墙上,直入我们的眼底,藏在我们的心底,那盏灯,凝聚着母爱的伟大与无私……。
也是在这盏油灯下,父亲为我们讲了一个又一个的故事,那场景历历在目。那时候,普遍贫穷,别说电视机,就连收音机都没见过,村里连个大喇叭都没有。偶尔来了个变戏法的瘸子,说大鼓书的瞎子,村里的人们都当做明星捧着。听父亲讲故事,成了我们家娱乐和休闲的主要方式。每逢冬天,漫漫长夜,寒气逼人,一家人围坐在暖暖的土炕上,中间放一个大簸箩,里面放满了玉米,大家一边拈玉米,一边听父亲讲故事。父亲的记忆力非常好,经常讲的是:《东周列国》、《薛仁贵征西》、《三国演义》、《水浒传》。最令我佩服的是,《三国演义》、《水浒传》人物繁多,形象冗杂,各具特色。父亲不仅能说出各自的名字,就连面容,性格,都能仔细道来。他的声音缓慢而有力,温和而深沉,窗外北风呼啸,油灯的微光在屋内摇摇曳曳,为故事增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和温馨的氛围。那时候的油灯,不再是单一的照明工具,而是我们心中最温馨的记忆……。
每逢除夕夜,随主人忙了一年的油灯也该休息一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根粗粗的红蜡烛。父亲爱把它安在提灯里面,放高一点,以增添喜庆的气氛。奶奶是我们家族中年龄最大的,同族的长辈和大哥总爱来我们家坐一会儿,陪奶奶守岁。父亲总爱摆上几蝶凉菜,几蝶干炉饼子、江米条、炒花生等干果,打开瓶老白干,陪大家小酌几盅。红红的蜡烛映照着一张张微笑的脸庞,杯中的酒液在微醺中泛着温柔的绿光,时光好像静止了,只留下宁静与美好。我和弟弟接连跑
进了屋,用好奇的目光环视着每一位族亲。同族大哥往我们嘴里各夹一块儿沾着绿葱芯的猪口条,顿觉一股夹带着微微醋酸的香气钻进了喉咙,觉得好享受。奶奶给我们各自装了几个江米条,一把花生,我们提着小红蜡做的灯笼,飞似的离开了,屋里一阵笑声,给族人的小聚增添了几分浪漫……。
又长又窄的大街上,无数个红红的小灯笼在游动,照亮了孩子们的脸庞。欢声笑语回荡在街头巷尾。红灯笼的光芒驱散了满街的黑暗,也温暖着我们的童年。有我们在,街上是亮的,年夜不会孤单。那时候的灯笼,也不再是单一的照明工具,而是一个个温馨浪漫的故事。红红的灯笼在夜色中若隐若现,给除夕夜增添了一分朦胧美,大家手牵着手,肩并着肩,留下一串串美好的回忆,我们这代人小聚时把它当成了一盘风干后的下酒菜……。
八十年代初,各村相继用上了电灯,人们的日子也相对富裕了,即使有停电的时候,大家会去小卖部买一根粗粗的红蜡来照明,煤油灯逐步淘汰了。但是,我家那盏煤油灯还舍不得扔,闲来无事拿出来看一看,一边看,一边想。如今,这盏煤油灯的旁边又多了两个伙伴,就是电灯时代的灯笼外罩,是用电灯泡做灯芯的,一个是如火如枫的红色,一个是庄严肃穆的白色,颜色不同,使用的经历不同,但它们承载着同样温馨的故事……。
白色的灯笼是父母去世时用过的。我的父母分别是冬末和春初去世的,寒星烁烁,冷气袭人,乡亲们一层层围坐在这盏灯笼下,守望着我父母最后的时刻。我和两个弟弟,本应该轮流照应乡亲们,递支香烟、倒杯热茶,这是我们的本分。可是,乡亲们一次次把我们推走休息,他们的理由是,我们磕头作揖的一连三天,比干啥活都累!一次次推让,一次次流泪,此时,我们不再是为失去父母而难过,是因在人生最悲痛的时刻得到了父老乡亲的真爱有感而哭。父母的丧事办完后,人们曾劝我把灯笼扔掉,说留着它不吉利,我却不这么想。这盏灯笼,不仅为我们的父母照亮了最后的路程,更见证了父老乡亲的纯朴与善良,这灯下的每一刻都那么弥足珍贵…。
浮生一场梦,世事云千变。送走了老人,我也成了老人。随着年龄的增长,对老家的爱,对家乡父老的思念也与日俱增。同样,乡邻对我的感情也没有因为长时间的离别而怠慢。去年的春节过后,灯节将届,春花欲萌,儿子开车拉着我们一家老小回老家,准备第二天参加一个亲戚孩子的婚礼。临近老家已接近黄昏,天上下起了小雪。走近家门口,发现门口的雪被人扫过,鲜红的春联贴在门楹上,大门的檐下挂着红红的灯笼。灯线是从邻居家引过来的。此时,地上象铺了一层薄薄的白纸,又被灯笼映得通红,妖冶的细雪在灯笼上舞动。一阵笑声中,爷爷奶奶辈分的邻居给我们端来了热气腾腾的元宵,这刚刚下车,一家人就被带进童话世界,带进了温馨的海洋。我把这份真情藏在心里,把灯笼存了起来当做念想。每次回家看到这盏灯笼,我都会吟诵唐代诗人于鹄的《题邻居》:“僻巷邻居少,茅檐喜并居。蒸梨常共灶,浇薤亦同渠。传屐朝寻药,分灯夜读书。虽然在城市,还得似樵渔”……。
我从回忆的梦中醒了过来,看到的依然是城市的灯。城市的灯五彩缤纷、摄人眼球,好像银河移到了人间,煞是好看。然而,你再看,灯光下,一个个鸽笼子陆续打开了,走出一张张陌生的面孔,人在咫尺,心在天涯。人流塞满了街头巷尾,面容冷漠,象聋哑人,我也是混在人群中的一个冷漠的聋哑人,只有两个聋哑人因一点摩擦吵了起来,我才相信自己的耳朵。比肩接踵的人群中,每个人都是孤单的。苦思冥想中,我得出一个结论:无论你住的是高楼还是别墅,离开了家乡那片热土,离开父老乡亲,就成了路上的行人、离群的孤雁……。家乡的灯虽然没有城市的灯华丽耀眼,却饱含着浓浓的父爱与母爱之情,记载着发小们暖暖的友爱之情,凝聚着醇厚的乡邻之情,更蕴藏着我对家乡父老的无限眷恋之情,它是我心中一盏永远不灭的灯……。
一位诗人说得好:他乡纵有当头月,不及故乡一盏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