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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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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4/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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哑巴哥

哑巴哥

任小倩

哑巴哥不是天生就哑,十岁左右大病一场之后,才走进了无声的世界。所幸听力还好,哪个说好说坏他都听得见。他身高一米七往上,五官也周正,往人堆里一站,还有几分帅气。

我们的村子,后面是山,前面是小河。山上野果飘香,河里水美鱼肥。村里共有二十几户人家,最东头的是赤脚医生张家。张医生医术好,人也麻利。最重要的,是他医德好,在村里很受人尊敬。然而小伙伴们却因为害怕打针,都特别怕他。特别是哑巴哥,自从大病一场之后,见了他就绕弯走。

我们几个小伙伴,从大往小排,男孩子有虎子、哑巴哥、二旺;女孩子有大丫、枝子、我和小丫。虽然哑巴哥比虎子小,但因为他聪明能干,做事有主意还有担当,有个大哥的样子,所以我们都叫他哑巴哥。而对于虎子,则是直呼其名。

当年,我们村有两件怪事:一家不收徒,两家不相往。一家不收徒,说的是我家。我父亲是个木匠师傅,十里八村很有名气。可在他收了五个徒弟之后,即使谁踏破我家门槛,他也没再收过。两家不相往,说的是哑巴哥和大丫他们家。两家不知道结了什么仇,从来不相往来。起初,哑巴哥和大丫、小丫不能在一起玩,两家大人都不让。后来,左邻右舍都说,陈芝麻烂谷子,都是老辈子们的事,碍着孩子什么了?说这话的人多了,两家大人似乎也有些回心转意,小伙伴们才又在一起疯一起闹。

从村子到河对面没有架桥,只有一排石礅子摆在河道中间。每逢夏天,在河里玩水抓鱼,是小伙伴乐此不疲的事。有一次,刚雨过天晴,石礅子下面淤了很多细沙,虎子发现石礅子下面有鱼,就要把石礅子掀了捉鱼。哑巴哥怎么也不肯,他的意思大家都明白,把石礅子掀乱了,过河就不方便了。可虎子愣头青一个,非掀不可。哑巴哥没办法,只好等他把鱼抓走后,再把石礅子掀回来,一个一个码回原处。

每年的四月到九月间,我们后山上便野果飘香,如羊奶果、桑树果、野李子、毛桃、刺梨、八月炸、柿子……不胜枚举。每天放学或是星期天,小伙伴们跟约好了似的,都急不可耐地往后山跑。

那是一个星期天上午,露水还没干,我们就吆喝着一起去后山摘果子。哑巴哥大清早就去后山放牛了,经过草坳的时候,我们遇见了他。小丫告诉他,我们去摘果子,你好好放牛,我们摘到了带回来给你吃。哑巴哥摸摸小丫的头,嘴角微微向上扬,做了一个“去吧”的姿势。

那天,我们男孩女孩分为两组。大丫记得上一年和她妈一起在某个地方摘过羊奶果,女孩子就跟着她走。果然,没走多远,就见到很大一蓬羊奶果树。因为四周的灌木长得很高,大丫挑了一个相对平坦的地方,让小丫坐在那里等我们。羊奶果椭圆形,味道酸酸甜甜,甚是招人喜欢,熟透了的,通红通红的,皮薄得发亮,果汁像要溢出来似的。看有些还没有熟,我们就挑又大又红的摘。摘着摘着,突然听见“啊”的一声,又听小丫喊“蛇蛇蛇”,紧接着便听她高声哭喊:“我被蛇咬了!”大丫一听,赶忙迈上一个高坎,大声喊道:“快来人啊,有人被蛇咬啦!”不一会儿,就见哑巴哥几个箭步冲上来,二话没说,就把小丫背起来。刚背上小丫,哑巴哥愣了一下,又把小丫放下来,卷起她的裤腿,对着伤口猛吸了几口,然后才又背上小丫,向着村里撒腿就跑。等在附近干活的大伯婶子们赶来的时候,哑巴哥已经跑得没影了。

下山以后,哑巴哥直奔村东头。大丫一边跑一边扯着嗓子喊:“我妹妹被蛇咬了,我妹妹被蛇咬了……”四月天,已经有些热了,加之跑得又急,等哑巴哥跑进张医生的诊所,刚放下小丫,便瘫在一张条椅上,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等张医生给小丫处理完伤口,并敷上解毒药后,这才发现哑巴哥不对劲。忙问:“他怎么啦?”大丫怯怯地说:“他刚才吸了小丫的伤口”。“什么,用嘴吸!是吞了,还是吐了?”没等大丫回答,张医生便朝屋里喊:“娃他妈,快把催吐药拿来,赶紧的!”说完又埋怨大丫:“怎么不早说,险些误了大事。”张医生给哑巴哥灌了药,不一会儿,他就大口大口地呕吐起来,大丫又惊又怕,结结巴巴地问张医生:“他、他、他吐了,会不会死啊?”张医生终于舒了口气,对大丫说:“万幸啊,没事了,没事了。”

大人们也都赶来了。屋子里人越来越多,院子里也是。特别是哑巴哥的爹和小丫的爹最靠前。哑巴哥的爹对他嚷道:“充什么英雄,就你能!毒死你活该,看你还多管闲事。”小丫的爹也起哄:“吃吃吃,只知道吃,早晚有一天被咬断腿!”两人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激动。小丫见大人发这么大火,只是哭个不停。哑巴哥则无奈地躺在床上,除了一会儿呕吐一阵,就是听他爹训斥。大丫站在一边,双手不停地揉着衣角,时而望望哑巴哥,非常担心却又不知所措。

见小丫和哑巴哥已无大碍,大人们便开始议论,这个说,小哑巴不是最怕张医生吗,今天这是豁出去了。那个说,谁说不是呢,也多亏他了!屋子里乱哄哄的,都在为小丫和哑巴哥庆幸。

突然,一个大嗓门在门外嚷嚷:“谁家的牛啊,把我的庄稼糟蹋成什么样子了……”大伙儿听到王婶的声音,又见她牵着一头牛过来了,就知道又有了新情况。原来,哑巴哥听到大丫喊救命,只顾了上山救小丫,他的牛没人照看,就跑到王婶家的苞谷地里了。全村人都知道,枝子她妈王婶得理不饶人,觉得哑巴哥惹上了麻烦。

哑巴哥他爹急忙跑出去,怯怯地说:“他王婶啊,不好意思,我家的牛糟蹋你家的地了吧,回头你要多少补偿,我让哑巴给你送去。”枝子扯扯王婶的衣角:“妈,小丫被蛇咬了,哑巴哥是为了救小丫,才没顾上牛的。”王婶又嚷枝子:“大人说话,小孩子别插嘴!那也……”

刚说到这里,张医生发话了:“大伙儿都在啊,我在这个村活了大半辈子了,今儿个就倚老卖老,多说几句,都是乡里乡亲的,谁家没个闪失啊?要说今天这事啊,也不能怪小哑巴,小丫被蛇咬了,为了她,小哑巴差点把命都搭上了。你们所谓的恩呀怨呀,还有那点庄稼呀,比起一条命来,又算得了什么呢?要我说啊,你们都白活了,还不如小哑巴懂事。听我一句,冤家宜解不宜结,哑巴他爹,还有大丫他爹,今天就和解了吧!他婶子呢,你也辛苦一下,补几颗苞谷苗,现在是四月,也不会耽误秋收。你们琢磨琢磨,能不能给我个面子呢?”

哑巴哥不知什么时候出来了,他的脸白得像一张纸,没有一丝血色,额头上渗着密密麻麻的汗珠。他拍拍张医生的肩膀,先向他伸出大姆指,然后又把小丫的爹和他爹的手叠在一起。

哑巴哥的举动,也感动了一屋人。都说:“是啊,是啊,你们两家别扭了这么多年,也该是个头了。”听乡亲们这么一说,哑巴他爹赶忙掏出烟来,抽出一支递给大丫他爹。大丫他爹也让哑巴他爹尝尝他的烟。最后,是两人互换了一支烟,又各自划着火柴,恭敬地替对方点燃,以往的事,就随着两股烟散去了。王婶见状,立马也有了态度:“张医生说的是,我听你的。枝子,跟妈到田里补苗子去!”

众人渐渐散去,哑巴哥他爹也牵着牛回家了。

这一年,父亲破例收了哑巴哥,算是关门弟子。

几年后,哑巴哥结婚了。媳妇就是大丫。结婚前一天晚上,大丫的脸泛着红晕,小声对我说:“从哑巴救小丫那一刻起,我就把自己嫁给他了。”

                                                             (原载《汉水》2023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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