油菜花开了
韩汤
昨天,意料之间,我在修水公众号上看到一篇关于《太阳升万亩油菜花开啦!》的文章,更有不少摄影家和游客走进这片花海。我家距这片花海不远,正常速度骑车十来分钟能到,我也曾和朋友到这里来踏青,也度过一些不错的零碎时光。只是近几年,每到这个季节,看到开得灿烂的油菜花,我的内心便隐着一缕担忧。
前几天,我带母亲到医院拿药,心理医生非常温和地交待:“油菜花快开了,这个季节要格外注意,会比平时严重些。”我把药交到母亲手里时,跟她重复了一遍医生说的话,她回应着:“好!”看她眼里透着认真,我稍稍有些宽慰。
年还没过完,父亲就出去了。“初六开工,公司会发开工红包,顶十来天工资呢,不去划不来。”父亲习惯了独自扛起一家人的开销。母亲刚听到这个消息时并不能接受,在父亲再三开导下,她也逐渐理解并接受了。这段时间,她也还算听话,虽时而情绪反复,但稍加劝解,也还能平静几天。
前几年,我并没有注意到她的病情在逐渐蔓延,我将她的情绪归纳于她心胸狭窄和思想过于迂腐,只知道人的身体会生病,从来没有真正地认识到,人的精神也会生病。她情绪反复时,会骑个电动车在家和集镇之间来回,这其中夹杂着的辛酸、委屈、愤怒、不甘唤醒了半辈子的记忆,被吹散在这山间的风里,消磨在这曲折蜿蜒的水泥路上。
母亲的情绪是一片汪洋,墨色的海水深不见底,那里的世界没有一丝阳光能够照见。我也时常被她的情绪左右,带着恐惧和克制,小心翼翼地靠近,渴望帮助她,也担心被她羁绊,被拉下这片深海。她的每一片波浪都来自一次漫不经心的经历,也许是一点风吹草动,一声鸟鸣,也可能是一朵花的盛开……
从去年开始,母亲又患上了脑梗,一度连说话和吃饭都成为了一件非常困难的事。好在年前及时治疗,已有所缓解,目前,正是恢复的关键期。
今年的油菜花又开了,花期灿烂,且规格比往年更宏大。我没有带她去看油菜花,由于脑梗,她也不再能骑着电瓶车在这几公里的山路间来回。最近,春雷滚滚,昨夜的风雨已经将山间的许多大树连根拔起,有的拦腰折断,本来就不密集的山林,一夜之间成了个秃头汉子。在这阴雨连绵、潮湿燥热的季节,母亲则小心翼翼地保护着她心底的那只大狮子。
我也没去看油菜花,我想,在花田里,一定有嗡嗡嗡地忙个不停的蜜蜂;有穿着奇装异服,不停变换各种姿势、表情拍着照的游客;那是否也会有人静静穿过花海,只为闻这片刻的花香,吹这片刻的春风,听这片刻的花语呢?不然……今早,我便在朋友圈中看到布甲樱花一夜凋落,不少采风、踏青活动取消的遗憾消息,也许那成片的油菜花已经在昨夜的风雨中凌乱,狼狈凋落在泥泞中。
我想,我应该不会去看这万亩花田。因为我觉得它肯定没有一万亩,也许是一百亩,也有可能是九十九亩。就像孔圣人说:“父母教,需静听。父母命,需顺承。”而事实是,我不仅经常对我的母亲满脸不耐烦,还时常抱怨她为何活的如此不通透。说是开导她,其实更多的时候更像是说教,我更像她的母亲,她像我那叛逆、生活不能自理的女儿。我时常说她五十来岁的人,开始享受八十岁的待遇,我每周得买好菜,置办家里的日常用品,还得在她洗澡时搭把手,隔段时间帮她拆洗被褥……隔三差五地还得接受她情绪的狂风暴雨。一旦决堤,便如洪水般席卷着这个本就摇摇欲坠的家。
这情绪比之这万亩花田如何呢?
花开时节,席卷而来的,是村里唯一的小卖铺忙起来了,来往的车辆每天停满乡间的水泥路。附近新开了饭庄,搭建新的茅草屋做起了农家乐。全县各个企业都蠢蠢欲动,准备带着员工们来一场金黄的邂逅。视频、文章不停在各个公众号流转,打卡照、朋友圈都被这金灿灿的春天淹没……在这里,家家户户的烟火里常年都夹杂着菜籽油的香气,村民也用金灿灿的笑容迎接远道而来的客人。
而我,还沉浸在医生的那句话的漩涡里:油菜花快开了,这个季节要格外注意!
一不留神,我还是被先生带进了这万亩花田。他特地到家里接了母亲一起,他轻轻地为母亲拉开车门,母亲从车上下来,抬眼,这金色的花海映入眼帘,迎着朝阳,每一朵花都肆意绽放。颗颗晶莹的露珠包裹着花蕊,珠光闪烁间,竟比阳光还刺眼。
我想,它一定也可以照到阳光照不到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