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谢

老谢是我上初中时候学校食堂里的一名炊事员，当过兵，打过仗。

老谢家在离龙潭镇不远的某个村，退伍后在家务农，不知哪一年起开始，到龙潭乡中学生食堂当了一名炊事员。

记忆中的老谢，个头不高，头发稀疏而且已经灰白，单眼皮，眼睛不大，看起来总像没睡醒的样子。老谢镶有一两颗金属材质（在我们那地方，肯定不可能镶金牙）的假牙，一说话就能看得到。我能见到他，都是去食堂吃饭的时候，所以在我的印象中，他总是穿一身普通粗布衣服，外面套着件不是特别干净的蓝色工作围裙。围裙的胸口偏下部位，专门缝制了个大口袋，用来装收上来的饭票。

龙潭乡中是当时全乡（那时刚从公社改称乡没多久）唯一一所重点初中，全乡各村里的少年都以考进乡中为荣。老谢能够在乡中食堂干一份工作，至少在我看来，应该也算是混得不错了，起码不像如我父母一样的数万名同乡农民，整天面朝黄土背朝天在地里刨食了。

老谢之所以给我留下如此深刻的印象，近40年过去仍令我无法忘掉，那就是因为他卖的面条。老谢卖的面条，是具有80年代初典型时代特征的大伙面条：一个放在木架子上的大木盆里（再深一点可以当澡盆了），盛着一满盆和了面的面条，最长的面条不超过5厘米（可能是老谢和工友们拿着大铁锹在大锅里搅来搅去把面条都给搅断、搅短了罢），和面条混在一起的，无非是白菜、韭菜之类的素菜。可能是因为那时候盐比较贵吧，我印象中那面条既不够咸，也不够香，只是能够让我们填饱肚子，吃起来让我们很少有获得感和幸福感。但是没办法啊，我们必须经常和这种面条打交道，因为只有老谢卖的面条是学校食堂里最便宜的食物。只要1两饭票，老谢就能给你盛大半饭勺。正在发育身体的我，中午吃一个3两面票买来的馒头，再吃上一碗老谢的面条，就能吃得胃里满荡荡的。

有时候正吃着老谢卖的面条，赫然发现里面有一粒老鼠屎。但我们深知父母的艰辛，既不敢潇洒地把剩下的面条倒掉，也不敢端着饭碗去找老谢理论，只能自认倒霉，把有老鼠屎的那一小部分面条夹出来，平复一下自己的情绪，接着吃剩下的面条。后来和同学们交流后才发现，在老谢面条中看见老鼠屎已经是一种普遍现象了。

在我印象里，老谢脾气挺好的，虽然不常见他对我们学生娃笑脸相迎，但他尽职尽责地卖面条，和我们学生一般相安无事。不过，人总会有发脾气的时候，老谢和学生娃中的个别刺儿头，也发生过几次矛盾。具体原因不记得了，可能是学生对他的服务质量或是服务态度有意见，但老谢不承认自己有问题，于是双方发生了激烈争吵。吵到不可开交的时候，老谢总是抬高了嗓门，一边用手中的铝质长柄饭勺敲击着大木饭盆的边沿，一边吼：“老子枪林弹雨都见过，还能怕你么？”老谢这样吼着，唾沫向面条盆里喷溅着，给盆里的面条增加了另外一种味道。余怒未消的老谢，拿着饭勺在木盆里顺手搅几下，剩下的面条照卖不误。我第一次听到老谢这样吼叫时，顿时对老谢产生了敬意和同情。哇，老谢上过战场，扛过枪打过仗呢。但后来再见到他总是这样吼叫，见他倚老卖老，无法处理好自己与学生娃的关系时，多数同学会哧哧地发出一阵嘲笑。老谢给我们艰苦的青少年求学生活，增添了一抹有趣的色彩。

后来离开龙潭乡中，考到了县一中后，我再也没见过老谢。据可靠消息，老谢于2018年去世，享年93岁。

2019年2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