辙迹（长诗）

1

山是山，水是水。存在与变化对峙

彼此唱和自然平衡

道可道，非常道，古来圣贤穷究山水

长期靠近一座山，你会变得像它一样寂止

你是群山进退自如的一步

白天将目光投射在雪线之上

夜晚洒落一身星辰

你看得见山的心脏，通过草木的毛细血管

指认身体边界之外的世界

了然之境，无可表达

山在呼吸，就在你耳畔，与半山腰星罗棋布的村落

同频共振，天地之间最大的步幅

抽身回望

野兽翻新皮毛，重出丛林与洞穴

泉水渗透地表从岩壁坠落

一声叮咚，胜似浩荡江河东去

——《山水经》有云，“万法究竟，忽而现成。”

2

一时雪落，铺天盖地的词语断开了

人世间的最后联系

在回忆的追杀中

你逃无可逃，除了再打扫一遍内心死角

它注定是要被留给空白

坚持像一处顽疾周而复始地发作

不痛却痒。当一架飞机反复掠过头顶

留给心底一道越描越黑的影子

日子习惯了在一组忽快忽慢的镜头中

将自己推向寂静的诡异特写

重拾被你丢弃的火镰

自相矛盾，轻轻一碰，就会擦出火花

一对蝴蝶展翅飞向无边旷野

从此下落不明

你像刚被退下的茧

形式缺失内容；更像一枚青涩而又干瘪的冻果

随风摇曳，却始终不愿从枝头上坠落

滚出一道蛛丝马迹指向生活

——唯独你不能离场，或者成为画外音

3

我们没有捷径可走

除了沿着别人留下的辙迹

被引入歧途

在不断转向自身的螺旋形阶梯中

反复折向某个致命要害

于是，明天就要在眼前塌下来了

世界只剩下四条腿，作为现代主义的框架

只剩下神赐的感官迷惑人间

——动作、气味、味道、声音和感觉

客观存在突然消失于我们的主观

附着在内心深处的枝杈

聆听风吹草动。凹陷的沙发对着半枚残吻

就像同一事物的正反两面

正在逐渐恢复如初

同唱一出双簧戏，瞒天过海夹杂着苦肉计

圆桌当央半截烛火摇摆不定

空气动荡，慌乱的心跳孑然穿越纷飞思绪

拧动门把手就是自由

像被刑满释放

日照当头，一股狂喜溢于言表

4

不必叹息，为了一条从未选择去走的路

应该暗自庆幸才对

那儿人迹罕至，注定埋伏着野兽

和我们殚精竭虑的困扰

“你是谁？”我问自己，“我还在吗？”

“站在路尽头，正在等我前往的人又是谁？”

我们分身乏术，难辨真伪

镜子里每天出现同一张面孔，如同日子

重复在自身内部

诡异的变化在别人口中积累

一个熟悉的名字，与人世永久失联

枯木逢春，背阳一侧绿藓斑斓

只把一声脆响死死裹紧，以免引来风吹草动

5

“时间到了！拜托求你快点儿！”

“哎呀！你一催，我的眉线画到了嘴角啦……”

错过了早班第一趟地铁

连杵在车站的列车班次表都会咧着嘴嘲笑

一节车厢成为人间缩影

在光与影的快速交替中追赶时间

人们尚未从昨日旧梦中醒来

便像水消失于水中，为一滴水珠赋于千篇一律的表情

两块磁铁彼此相吸相斥

保持微妙的距离，保持和谐的平衡感

一条河流誓死东流

窗外忽明忽暗的广告牌

闪烁其词，热情，却又透着大家心知肚明的冷漠

6

世界只是一道密诏，一经公开就会变成一纸破报

蛛网覆盖下真相陷进历史尘埃

永远失考

我们成为不得不成为的象形文字

像穿越到远古的占卜

烟雾弥漫，歇斯底里的祭祀

拨开烈火中开裂的龟壳，蛛丝马迹

指向尚未被曙光照亮的现实

一切未知意味着可能性，却带来恐惧

如同一场席卷中世纪的黑死病

烫手山芋被丢在神的供桌上

尽管他向来缺席，腾不出多余的手

来接住人间疾苦，除了一方玉玺流转千百年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所有存在仿佛突然有了合理性

一句“钦此”颐指气使

一块石头，足可让人头在落地之前

对调在时间中错位的现实

血迹未干——永远也不会停止的报复

来自于一块石头

耿耿于怀人们对它的千刀万剐

当人们在茶馆里津津乐道全聚德烤鸭的美味时

一口垂涎无意间打湿了人间

处处泥泞——活着

日子递过来刀子，不也是一种凌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