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时忙碌地工作,备课、上课、改作业让人有几分倦意,周末三五朋友相约出外游玩,颇有“若脱笼之鹄”的感觉。
首先一份鎏金帖令人兴奋不已。前些天从窗户远眺黄沙畈,畈上的油菜花还刚刚从缝隙里探出骨朵,有几点怯生生的黄,像老宅门环褪色的铜钉,在料峭春寒里瑟瑟发亮。现在,整个畈上突然迸出鎏金的光,仿佛谁把窖藏千年的阳光泼在了田垄间。
站在新桥向东望去,十万朵黄蝶正振动薄翼。花浪从山脚一路滚向天际,撞碎在黛色远山的轮廓线上,溅起细碎的金箔。农人弯腰除草时,藏青布衫便成了游动的印章,在花海里钤下深深浅浅的墨迹。蜜蜂驮着蜜囊掠过田埂,翅膀震落的金粉,染黄了沟渠里漂浮的柳絮。
正午时分花气最烈。浓稠的芬芳凝成液态,顺着田埂的裂缝汩汩流淌。牧童赶着水牛经过,牛蹄踩碎的土块里,裹着碎金般的花瓣。老妪坐在花荫下择菜,银簪沾了花粉,倒像是簪了支金步摇。最妙是骤雨初歇,万千花盏盛满雨水,风过时叮咚作响,恍若谁在弹奏一架隐形的箜篌。
暮色中的花田最是惊艳。落日余晖将花海淬成熔金,晚归的白鹭掠过时,翅尖便蘸了金漆,在灰蓝天幕画下流动的笔触。守花的老汉点燃烟斗,火星明灭处,惊飞几只夜蛾,它们扑向花丛的刹那,竟分不清是飞蛾化作了黄花,还是黄花生出了翅膀。
杨万里曾嫌菜花"儿童急走追黄蝶"太闹,却不知这喧哗恰是春日最庄重的仪典。农谚说"三月菜花黄,瞎子见光光",当真是连盲人都能触摸到的绚烂。那些细碎的四瓣花,原是土地写给天空的情书,每个字都蘸着阳光的墨汁,在春风里浩浩荡荡地铺展成八百里的鎏金帖。
再是如雪山樱使人流连忘返。听说大幕山的野樱正放肆绽放,我们不想失去观赏的机会,便从李伞沿风电公司修的泥土路驱车而上,车行在蜿蜒曲折的山路上就像玩龙灯的龙头灵活奔跃,一时穿过山谷,走进一片阴冷幽暗;一时跃过山岭,迎来一片阳光明媚。车攀爬到犀牛望月处,只见远山笼着一层淡粉的烟霭,像是谁把天边的霞云揉碎了撒在黛青色的褶皱里。我们当地人总说"十万亩野樱",可这山中的春意,哪里是数字能丈量的?
抬头竟撞见一树古樱,虬枝斜逸,满冠素白如鹤羽。风过时,细碎花瓣坠入一女子的竹篓里,倒像是春神往人间撒了把星子。山民笑说这树已逾百岁,年年依旧守信开放。
到了冬瓜包,我们沿着小径游览,满山野樱沿着陡峭山势铺泻而下,像是天河决了口,将银浪泼溅在危崖断壁间。花影倒映在翡翠色的深潭里,恍惚竟分不清哪边是实景,哪边是虚光。
我们到茶亭里歇脚时,卖茶老人捧来的云雾茶。瓷盏里浮沉的碧芽,恰似窗外随风起落的樱瓣。他说起古时山中有隐士结庐,春来折枝煮酒,冬去扫雪烹茶。老人皱纹里漾着茶烟,白发与飞花同色。
日暮时登上主峰观景台,千山万壑尽染绯红。残阳为每片花瓣镀上金边,漫山樱花竟似在燃烧,却又寂静得能听见露珠坠地的清响。忽然懂得陶渊明为何要"悠然见南山",王维的"空山"究竟空在何处——这满目繁华原是最深沉的孤独,亿万朵花同时绽放,却各自守着开谢的时辰。
下山的路上,月亮已爬上西峰。夜樱在墨色山影里泛着微光,像无数未眠的星子栖在枝头。暗香浮动的山径间,忽有山歌隐约飘来,大约是晚归的樵夫踩着月光归家。歌声惊起宿鸟,扑棱棱掠过花枝,抖落几片带露的薄雪。
经柳树泉而下,车仿佛像人一样轻松愉悦,又像后生崽玩的滑板,潇洒飘逸,一下拐过一道弯,一下拐过一道弯,留下一道美丽的弧线。我忽然想起一首歌:蓝天蓝天是白云的家/高山高山是清泉的家/森林森林是小鸟的家/江河江河是鱼儿的家……什么蓝天,什么高山,什么森林,什么江河,都是大自然,人也是大自然的一部分,人的家不是钢筋水泥筑成的匣盒,而是大自然,只有融入大自然之中,心里的雾霾才会消散,心情才会愉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