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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启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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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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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见花开叶绿时

 清晨,我在教室瞟一眼窗外,檐角的冰棱已化作一串银铃,叮叮当当地坠入水泥路面的裂缝里。残冬的最后一点寒峭被这声响敲碎了,我忽然发现校园北边挡土墙坠下一长排迎春枝条像女人额头的刘海,几簇迎春枝条颤巍巍地探出金黄,像是谁家顽童偷了太阳的碎片,胡乱撒在枯枝败叶间。这才恍然惊觉,春的裙裾已拂过了江南的每一寸土地。

最先闹春的总是那些急性子的花儿。河堤边的柳条才染上鹅黄,村头的李花便撑开了满树细雪。那些纤弱的花瓣总让我想起阿母的银簪头,颤巍巍地簪在乌木似的枝桠上。风过时,簌簌落下的不只是花瓣,还有童年时踮脚攀折花枝的欢笑声。而今阿母的银簪早已深埋黄土,唯有李花年复一年,把往昔的清明旧事都酿成了枝头新雪。

油菜花是春日最恣意的泼墨。站在田塍上望去,金黄的浪潮直涌到天际,与碧空撞出眩目的光晕。农人扛着锄头从花海中走过,衣裳上沾满蜜似的花粉,连呼吸都浸透了甜香。这灿若云锦的盛景里,蜜蜂们醉醺醺地跌进花心,翅膀上驮着整个春天的重量。

校园里的樱花总开得矜持。浅粉的花苞像少女欲说还休的心事,非得等到某个雾气迷蒙的清晨,才肯将层层叠叠的罗裙尽数抖开。

最惊心动魄的要数大幕山的杜鹃啼血时。十几个山头连绵起伏像铺开的巨席,也像奔腾的海浪,气势蓬勃。山坡上,殷红的花朵从岩缝里挣出来,仿佛真把心血都呕成了花瓣。暮色里望去,整片山坡像着了火,烧得晚霞都失了颜色。老人们说这是红三师数千先烈英魂化就的风景,我却更愿相信,这是春天最炽烈的告白。

叶的萌发总比花来得含蓄。屋前的枣树最先感知地气回暖,虬曲的枝干上鼓起星星点点的绿苞。某日在花坛洒水,忽见满树嫩叶在晨光中舒展,叶脉里流淌着翡翠般的光泽。此刻又将新春的絮语藏进每一片新叶。

河堤的柳是最缠绵的诗人。起初只是烟似的绿雾浮在枝头,转眼间便垂下万千碧丝,在春风里写着欲说还休的长短句。渔翁系舟时总要把柳条挽成结,说是能系住一江春水。我蹲在青石板上玩水,看柳影在涟漪中碎成绿琉璃,恍惚听见千年前的白居易仍在吟唱"一树春风千万枝"。

我家楼顶的蔷薇最懂欲扬先抑的妙处。铁栅栏上的枯藤沉寂了整个寒冬,却在某个暖洋洋的午后,悄无声息地迸出点点猩红。待你注意到时,那些带刺的枝条早已裹着新叶,将花苞藏进翡翠襁褓里。等到清明节后,整面墙忽然炸开锦绣,像是把积攒了多年的青春都开成了花。

雨后的石楠总让我想起故人。深褐的枝干上,新叶泛着赤铜般的光泽,衬得簇簇白花愈发素净。这种带着药香的植物,常被栽在旧式庭院里。记得一老中医家的女儿最爱簪石楠花,乌发间一点素白,走过青砖巷弄时,连影子都浸着草木清气。去年回乡听说她远嫁他乡,唯有那株石楠还在细雨里开着,花瓣上凝着往事的露水。

当紫藤开始垂落淡紫色的璎珞,春天便到了最丰腴的时节。长廊上的花穗沉甸甸地压弯了竹架,蜜蜂在花间穿梭,绒毛上沾满淡紫的星辉。常有美术生支着画架在这里写生,却总也调不出那种介于朝霞与暮霭之间的颜色。这让我想起敦煌壁画上的飞天衣袂,千年前的画工是否也曾仰望过春天的紫藤?

夜色渐浓时,橘花的幽香便顺着窗棂爬进来。这种南方常见的乔木,白日里其貌不扬,却在月下悄然吐露芬芳。花香染透了晾在竹竿上的蓝印花布,浸润了井台边的青苔,连竹席上的梦都变得清甜。阿母常说橘花香气能驱邪,我却觉得它更像游子心头的乡愁,淡淡的,挥之不去,却又令人心安。

此刻合上眼,万千春色仍在血脉里流淌。枣树的新叶沙沙翻卷着家书,杜鹃的殷红晕染着信笺,柳丝正把思念编成长长的河。我知道当石榴开始酝酿朱砂似的花苞,当枫树舒展婴儿手掌般的嫩叶,这个春天又将化作新的轮回。但那些被花朵吻过的时光,被绿叶抚摸过的记忆,早已在年轮里凝成琥珀,永远保持着最初悸动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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