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听鸟鸣时

晨雾未散，达观山正以青玉簪子挑开云鬓。我踩着被露水洇成水墨卷轴的苔径，忽闻得半山亭檐角坠下一串颤音，原是北红尾鸲用银喙啄碎了雾帘。它振翅时抖落的鳞粉，在曦光中化作千万粒星屑，簌簌落在盐肤木绛红的芽苞上，惊醒了蛰伏其中的蓝翡翠。

这身披孔雀蓝大氅的隐士倏然掠向涧底，尾羽扫过虎耳草银霜镶边的掌心，清越的哨音便沿着山脊滚落。涧水应声苏醒，将鸟鸣揉进卵石纹路里，叮咚声里浮起半阙《幽涧泉》的散板。此刻黄鹂的金嗓子恰从枫香树顶泼下，啼声裹着隔年南天竹果的朱砂色，在晨风里拉成连绵的金丝。忽有山雀衔着碎玉声掠过，短促清音撞上毛竹新褪的箨衣，惊落几滴宿雨，正巧跌入我搁在石板上的食品袋上。

日影攀至第二道山梁时，松涛送来画眉的翡翠谣。它们总爱将巢筑在岩桂虬曲的暗香里，每声鸣啭都要沾取三寸木樨香露，尾音故意拖得绵长，仿佛要将整个春天的困意都酿成琥珀色的醴浆。白鹡鸰们忽如素衣琴师列阵，自枫香树梢头扑向溪谷，翅尖拨动光的丝弦，散落的音符在蕨草蜷曲的睫羽上凝成七彩光斑。

最妙是骤雨初歇的申时。水珠从鹅掌楸的掌纹间滴落，敲打青石谱成天然磬乐，山鹧鸪便在这水磨腔里试新调。它们的啼唤裹着湿漉漉的苔藓气息，穿过雾气蒸腾的枫香树林，撞碎了冬青果里沉睡的绣眼鸟的梦。这些翠眸小仙抖落满身琼屑，跃上野樱枝头对吟，清透的颤音震得花瓣簌簌，纷扬似广寒宫撒落的碎冰。

暮色漫过西峰时，松鸦驮着沙哑的俚歌惊散云絮。领角鸮自岩隙睁开琥珀色瞳仁，振了振沾满星屑的羽氅，喉间滚出的夜曲比丝绸更柔软，将白昼所有的喧腾都裹进温柔的褶皱里。此刻泉水忽然缄默——原来山月正在涧底浇铸银铃，每圈涟漪都是它雕琢的回声。

归途踩碎满地枫香树影，忽见两只鹊鸲在月光瀑流中梳羽。它们用尾尖蘸取银河，将星辰谱成小令，每声清啼都化作流萤，点亮虎耳草掌心的夜露。原来天地是张七弦琴，每根弦上都栖着会唱歌的精灵。当我们静坐成青石般的知音，满山春色便自动调匀宫商角徵，教每粒尘芥都生出羽化的绮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