枣子湾的高智勇是队长的儿子,他和向宇明是邻居,是发小。小时候两人形影不离,一起上学、一起玩,一起去知青杨大林那里听收音机。杨大林也很喜欢他俩,不仅讲故事给他们听,还教他们钓鱼、游泳。
高智勇有三兄弟,哥哥高智义,他是老二,弟弟高智明。
高智勇自小聪明伶俐,勤劳勇敢,就如他的名字一样。虽然向宇明也不错,可相比之下,略逊一筹。但初一寒假过后,两人的情况却来了个次序颠倒,并且差距越拉越大。
那个寒假的一天早晨,天还没亮,高知勇就起床了。起这么早干什么呢?捡狗屎。俗话说,捡狗屎都要走到前面。他觉得这句话说得很对。因为那时生产队要积肥种粮,捡来的狗屎可以卖给生产队挣钱,所以早晨捡狗屎的人特别多,行动晚了就只能少捡或者捡不到了。前几天,他也是早起了的,只是打起电筒把院子后面的竹林地捡了一遍。这天,他却突发奇想,要到另外一个叫中间房子的院子去捡,而到中间房子去捡就必须经过土地湾。土地湾可不是那么好经过的,因为山坡坡上有一片坟地,胆子小的人可不敢在夜里经过。但高智勇胆子大也不信那个邪,他决定后,就毅然决然地打起电筒向中间房子方向走去。可刚走到土地湾,就从坟地里传来一声怪叫。他确实胆大,这一叫声并没吓着他,只是愣了一下。但随后,当他站在那里将手上的电筒向叫声那边一晃,一只不知名的大鸟呼地飞上了天空,再看地下,有一座新坟和一个花圈,心里立马就虚了,吓得毛根直立,冷汗直冒,转身不要命地往家里奔跑。虽然回到床上,但心里依然跳得厉害,一直就没睡着,精神也变得有点晃兮忽兮了。天刚亮明,他又起来了,把生产队放在他家用于改土引爆炸药的雷管找了一个出来,插上一小段干树枝,然后放在灶里被点燃的柴禾上去烧,结果,手还没离开树枝,雷管“轰”的一声就炸了……后来,他的右手臂上就没手了,虽然左手臂上有个手掌,但只有中指和食指,人们见他变成这样,就送外号“一只手”。
别人都是身体残,志更坚,可他却自暴自弃,书不认真读了,而且读到初中毕业就了事,人也变得好吃懒做起来,什么都依靠父母。
向宇明呢?初中毕业上了高中。读高一时,国家恢复了高考制度。他毕业虽然没有考上大学,但考上了中专。中专毕业后,分配到本县J局上班。
枣子湾的人们总爱拿高智勇和向宇明比,说他要不是那场变故,肯定会比向宇明强,真是可惜了!
向宇明当着高智勇的面说,那是肯定的,意在激发高智勇的斗志,希望他振作起来,可高智勇却一笑了之,没有一点转变。于是两人的差距越拉越大。
向宇明的父亲很会做生意,在向宇明工作后没几年,就把生意从镇上做进了县城,并带着全家搬出了枣子湾,从此,向宇明再也没回过老家,高智勇那不成器的样子也逐渐从他的脑海中淡出。
没想到十年后的一天,高智勇却突然到J局去找他。
望着满脸疑惑的向宇明,高智勇说他大哥在城里买了房,还在城里租房开起了小超市,已经有一年多了。
高智义以前搞长途贩运畜禽向宇明是知道的,没想到现在也把生意做到城里来了。“那你是到大哥家来玩吗?”他问高智勇。
高智勇说不是,是他爸妈都先后去逝了,他妈在去年底离去前把他交给了大哥,于是他就来大哥家了。
向宇明说好嘛,不怕太阳晒,也不怕风雨狂,还可以为大哥照看生意。
他说大哥不要他照看生意,怕自己吃他的钱。
向宇明说,这么说你是吃过大哥的钱了?
他尴尬地笑了笑。
“你帮他照看生意,他没发你工资?”
“发了。”
“你吃住都跟他,还要那么多钱干什么?”
“抽烟喝酒不要钱,打牌不要钱,泡网吧不要钱,嫖女人不要钱?”
“这就是你的不对了,老大年纪了,不自食其力,还染那么多恶习。”
“所以,他们现在很烦我,什么都不让我干,也不给我钱花,就让我耍净的。”
“那你怎么想起了来找我呢?明说哈,想借钱的话,没门儿!”
“不借钱,是想让你帮我一把。”
“我能帮你什么呢?如果你想找个正经活儿做,我可以帮你联系一下残联。”
“还是别,那多不自由啊!我的意思是你能不能把你管的项目拿点给我做?”
“拿给你做!口气不小嘛,你凭什么呢?”
“我是做不了,但我可以转包给做得了的人嘛,得来的收入我们分成怎么样?”
“你这不是坑我吗?”
“有好处得怎么是坑呢?”
“什么好处呀,明明就是鱼钩上的蚯蚓,就是坑!我一个中专生,奋斗了十几年才当上这么个小科长,多不容易啊!你也不为我想一想?”
“你也太胆小了吧,据我了解,现在许多当官的都这么干。”
“不用说了,我是不会那么做的!看你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说实话,我对你太烦太失望了,我们的友谊到此为止吧,请你以后不要再来烦我了!”
“不来烦就不来烦,有什么了不起的!”高智勇气嘟嘟地走了。
望着他的背影,向宇明笑了,他希望自己的刺激能对他起到一定的作用。
接下来高智勇果然说话算话,又过了十年,一次也没来找过向宇明。在这十年中,向宇明由科长升为副局长,又由副局长转为局长,转正的第二年,农村扶贫工作成为党委和政府的一项重点工作之一。
这天,他正准备去乡下指导扶贫,可还没从办公室起身,门卫就打来电话,说是有两个人想去拜访他。
他问门卫那两人都叫什么名字?
门卫说,一个叫杨大林,一个叫高智勇。
“杨大林!莫不是杨知青?都三十多年没见过了。”向宇明想,“噫,他俩怎么会在一起?”他急于想知道真相,立即叫门卫让他们进来。
不多一会儿,杨大林和“一只手”就到了。
杨大林果然就是那个杨知青。他说他已经退休。退了休就想到处走走看看。前两天就到了他当知青的地方。见到了高智勇却没见到他。“原来是在城里当局长啊!”他说。
“马上就要满五十了,才当个比芝麻还小的官,很平常。”向宇明笑着说。
“在我们眼里可是大官哟!”
“不说那些了,你们来找我有什么事吗?没事的话,我可有事要出去了。”
“去开会?”
“不是,是下乡开展扶贫工作。说来也巧,要是你们晚来一步,我就不在办公室了。”
“真的呀!那你能不能帮一下他呢?”他指了指高智勇。
“如果他还和十年前一样,那就爱莫能助了。”
“不一样,不一样,你听我说……”
原来,“一只手”在他大哥家白吃白喝不帮忙做一点事不说,还跑去背街小巷替那些跳乱坛的扎媒子(当托儿),弄点钱也就胡乱花了。大哥大嫂知道后,怎么教训他都不改,无奈,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骂声从未断过。“一只手”虽然觉得不爽,但靠着大哥,吃喝是有保证的,离开了就难说了,所以,只好忍气吞声。后来听说农村也可以吃低保了,便跑回老家去吃低保。要说在农村随便种点联产地,养几只畜禽,加上低保,日子也是很好过的,可他死性不改,球钱没得死爱闹热,整天就去桥店子玩麻将。玩得钱没了,别人也不借给他。他呢,即使看别人打,有时也代别人换两把手气,都觉得是一种享受。要是没钱吃饭了,他不敢去弟弟家蹭吃,因为弟媳强势又瞧不起他,只好就在附近乱窜,看哪里办红白喜事,就跑去蹭吃蹭喝。主人家虽然心里不悦,但也不好硬着赶他走,就当随便喂养了一条流浪狗。他这样不是没人管,村干部怕他影响村风民俗,对他没少作思想工作,还曾以停发低保相威胁,可一点用都没有。后来来了个大学生村官,他想到一招,就是对那些有人和他打麻将的场所,一经发现,即刻关闭。这下,不但没有人和他玩了,那些人连看都不想看到他,一看到他就叫他滚。
如此情形,对他刺激不小!他觉得自己活得真不像个人样子,连一只普通的狗都不如。经过几天几夜的反思,决定要改变改变。于是,在春天来临的时候,他对弟弟高智明说,把他的五桶蜜蜂分两桶给自己养,另外还要种点菜,养一头猪和一群鸡,也希望弟弟帮助他。
弟弟和弟媳看哥哥终于明白事理了,非常高兴。弟弟说,只要他不再像过去那样,自己愿意接纳他,其他不做都可以,把五桶蜂照看好就行。
他觉得其他人都看不起自己,哥哥弟弟却没放弃他,还对他这么好,他没有理由不争口气。因此,那以后他真的不打牌和不干其他乱七八糟的事了,也变得勤劳了,除了把蜜蜂看好以外,还帮弟弟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不仅如此,前两年他还学会了开三轮,在村、镇和残联的支持下买了一辆残疾人货三轮,干起了从蔬菜基地到场镇贩卖时鲜蔬菜的行当。
向宇明听了杨知青的讲述,心里也非常高兴!“自立、自强了,不错嘛!还需要我帮他什么呢?”他问。
杨知青说,村里那个水库承包期满了,原承包人不想搞了,村里面要搞新一轮承包,“一只手”想去接下来。
“好呀!”向宇明说。
杨知青又说:“可是要投入很大一笔钱,光承包费十年就是四十万,另外还需要一笔启动资金。他家哪出得起那么多钱?自己想与他合作,但只能出少量资金和养鱼技术,其他就不行了。”
“我看钱不是问题,我所担心的是养鱼技术问题,现在看来这个也不是问题了。”向宇明说,“这样吧,我们一起去和村里谈,一个是让他们按年收取承包费,二个是希望他们同意以水库抵押贷款。如果谈成了资金还有缺口,我再去找我爸给你们借点款。”
“哎呀,太感谢你了!”杨知青说,“先前听说你在当局长,我就对他说来找你,他不干,说你不会见他。我说他不去,那自己也不管他了,他才带我来找你。”
“那是,如果他还是十年前那个样子,我才不想见他呢。”说完,他看向“一只手”。
“一只手”的脸上现起了红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