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我去年退休,可是闲不住。
阿宽来电话:“姆妈,带一个同学来看你,卡尔,你记得吗?”
这个名字,我有一点印象,是阿宽的高中同学,以前上学时,经常来家里玩,喜欢我做的汤圆,个子很高很瘦,不知道现在胖一些吗?
他们喜欢吹口琴,还有两个同学,四人放学了,总是先来到家里来,我家离学校很近。他们聚在一起吹口琴,玩一会再各回各家。卡尔出国那天,四人在一起吹口琴《送别》,那孩子还掉了眼泪。阿宽说他在国外吃了很多苦,这一晃二三十年,都是大人了。
放下电话,我继续写我的音乐剧。我在编写一部关于外婆的音乐剧。小时候,我跟外婆住在嘉兴南湖边,最喜欢听外婆讲故事,尤其讲她十五岁那年,跟着王会悟大姐--李达夫人,中共一大会议南湖会址提议和组织者,在烟雨楼做哨兵的故事。会悟大姐叮嘱外婆:“小梅春呀,大姐和一些朋友在烟雨楼东南的游船上商量重要事情。你在楼上仔细看,别贪玩,发现有可疑的人,就把手里的红手帕摇起来,我在船头上就看见了。”
这个故事一直感染着我。退休前,我在学校教音乐,我想把外婆的故事改编成一部《南湖小哨兵》音乐剧,已经和文化公益部门协商好,音乐剧可以搬到烟雨楼上去演出。可是后期排练演出需要很多费用。等阿宽来了,我问问他,他借我的养老钱去创业办工厂,现在能不能还。
二
今天触霉头。在机场等客,三个多钟头也没有等到一个远客。我看着走过来一个瘦高个儿,穿一身黑衣,拉着大行李箱,感觉眼熟。等他把行李箱放到后备厢,猫腰钻进车里后排座,我就认出了他。但他肯定没有认出我。他只能看到我的后脑勺。我故意拿着腔调说:“卡尔先生,您要去哪里?我会提供最好的服务。”后视镜里,我看到他一刹那愣住,呆呆的就像一只瘦猴子,和高中上学时一模一样。我淡淡一笑说:“阿拉是阿宽。
我和卡尔是中学同班同学。他长得又高又瘦,头发还是自来卷,和一部外国电影主角的父亲很像,同学们都叫他“卡尔”。他大学毕业后,去了一家贸易公司。两年后,他把自己倒腾到海外去了。刚开始,在海外比较难,回来的时候都悄悄的,只有我们四个要好的同学,在一起吃顿饭,聊聊天。他母亲留在上海,每年春节,我们三个同学都去他母亲家里拜年。她母亲很爱讲:“侬看看,他开了一家芯片经销公司,日子也越来越好了,可就是太忙,很少回来。侬看看好不啦。”每次说到这里,他母亲就流眼泪。五年前,他母亲病逝,他说机场封闭不能回来。我们和他大吵一架,主持操办了他母亲的后事。以后与他再无来往。现在,我们三个同学合伙创业,做芯片代工厂。
今年,海外的订单少了一些。我们还在坚持,白天在工厂,晚上出来跑网约车。没想到,今天网约车竟然“约”到他,既意外也尴尬。送他去酒店的路上,妈妈来电话了:“阿宽,阿拉给侬做了夜宵。”我对着后视镜里的他说:“和我一起去吧,姆妈经常提起你。”
吃完夜宵下楼,心情有点不爽,妈妈说想筹资排音乐剧,可是钱被我押在工厂买材料了,一时周转不回来。心里想着事,没留神,掉车头时走错路。卡尔在后车座高喊:“不要逆行。”我知道他说得对,可是心里正烦,就没有理睬。他生气了要下车。我也很生气,把他扔下就开车走了。
三
我已经有五年没有回来了。
在机场意外遇到阿宽,去酒店的路上,阿宽说去看望他妈妈。他妈妈还是做吃汤圆给我们吃,那味道和记忆中的一样。我想起过世的母亲,当年父亲早逝,母亲将我抚养大,可还没有来得及回报,母亲就因疾病去世。
阿宽开车逆行,我很生气,这不是小事,这是他的内心没有规则,不敬畏规则。我喜欢遵守规则,不喜欢破坏规则。
合同没有签。我喜欢理性做事,不喜欢感情用事。
候机大厅的播音器在播放登机通知。
这次回上海考察工厂,业务代表陪着我参观完工厂,我很惊讶,现在国内工厂的技术水平如此高。当我决定和业务代表签订合同时,却发现坐在总经理办公室的人是阿宽。
合同没有签。我喜欢理性做事,不喜欢感情用事。
候机大厅的播音器在播放登机通知。
这里技术提升快,互联网发达,物流运输快捷便宜,经济内动力足,发展潜力大。我决定发信息给阿宽:“价格下降半个点,就签订合同。”
阿宽很快回复:“可以。”
下降半个点就是五万多美金,我心里笑了,这笔钱可以帮阿宽妈妈完成心愿。
合同附加条件:“以后不再逆行。”我补发一条信息。
过了一会儿,阿宽回复:“同意。”
阿宽接着又发来一条信息:“很多人走了,你回来了你是不是逆行。”
我回复;“工厂订单少了,你们还在坚持,这是不是逆行。你妈妈想自己出钱做音乐剧,她是不是逆行。不要因音乐剧资金的事惹妈妈生气了,音乐剧项目我来投资。”
我发了一个“笑脸”表情,合上手机,舒一口气。从下飞机到现在上飞机,一共70个小时,跑了三家工厂,总算把事情办好了。
我太累了,靠在舱位座位头枕上沉沉睡去。
我依稀看见,四个少年围坐在一起,口琴奏出的熟悉旋律回响在我耳旁。“小小少年,很少烦恼,眼望四周阳光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