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公声名远播。
“在他的家乡,十里八乡的老老少少无人不识无人不晓。”这是他的族人和我闲聊时情不自禁炫耀出来的。说这话时,仿佛我的家公是他最亲密的家庭成员。
结婚前,隐若知道家公的艰辛。和家公相处已有好几年了,对他的了解亦愈发清晰。
憨直的家公很倔。上个世纪70年代末,家公担任队里的生产队长,那个时候大部分人思想单纯,过着安分守纪的日子,但总免不了存在一些异端分子。队中有一小伙子,趁夜里田间无人的时候,悄悄地偷起队里的西瓜,偏偏让巡田水的家公看见,硬是要别人将瓜挑回大队粮仓,惹怒了小伙子,用石将家公的额头砸掉一块皮,至今留下伤疤一个。苦头吃过后,家公并没有吃一堑长一智,对队里的事情照样摆正来办。有好心人为此常劝家公:公家的东西,眼睛甭擦得那么亮,乡里乡亲的,得罪人多不好。而家公继续用实际行动表明他的立场,从而也赢得了乡亲的信任和支持。
家公很豪爽。祖辈生长在农村,少时丧父,年青时家公的日子非常苦。作为长子,他挑起了全家生活的大梁,盖房子、娶媳妇,全由他自己打算。当时,为盖起一间房子,他白天上队里搞生产,夜里到山窝挑石砌地基伐木作屋梁。结婚生子后,挣钱供养两个儿子上学,压力一点也没减。尽管如此,他依然豪爽得很,谁家有困难,只要他手头上攒着半个子儿,他也毫不犹豫地送上。村里要维修道路,他第一个带头捐钱。甚至乎到集市上买东西,他也从不讨价还价。他时常挂在嘴边的话就是:别人也很艰苦,挣钱不容易;大家好,我也好。我们为此常笑话他:爸,你都成慈善家了。可惜不是世界巨富,否则更多人受惠。
家公是我心目中的劳动模范。上个世纪80年代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时,泥腿子家公曾有开车跑运输的理想,终因难舍妻儿,壮志未酬,老实地呆在家搞起了豆腐作坊。丈夫常对我说:一直以来,爸做的豆腐货真价实,绝不掺假。他从山里引来矿泉水,选用上等的黄豆,凌晨起来推石碌磨豆浆,为的是保证豆腐的新鲜。雄鸡报晓,当村民伸着懒腰满脸惬意起床时,家公做的一筛筛豆腐已热气腾腾的在厅中一字摆开,雪花般白的水豆腐,金黄泛光的油豆腐,筛筛垒得象小山。由于家公诚信经营,豆腐品质纯正,生意十分红火:他载着豆腐的自行车在每条村的村头树荫下一支,一个巴掌卷成喇叭状,嘴巴上圈着,只要高声嚷叫几下,买豆腐的人们便络绎不绝从家家户户中走出来……。家公越做越有劲,甚至大年三十也停不下手。按他的话说,不能因为过年节,让大家的胃口落空。丈夫小时候夜里常被有节奏的石磨声吵醒,起床帮忙推磨,往往被父亲撵回床上。在家公的心里,只要儿子一天天健康长大成才,家庭美满,辛苦一点算什么。而他又哪里知道,他的儿子在床上被浓浓的父爱煎熬得辗转难眠。十多年前,电动打浆机替换了石磨,家公结束了象骡子般打转的操作。
我是深深地被家公的品性所感染的。每次回乡下,当轰鸣鸣的打浆机踏破黑夜时,我总是闻声而起,观摩家公为两个儿子攒足学费的主要营生。这时的家公,尽管在严寒的冬夜,也只穿件小背心,一双饱经灼烫的粗糙大手,抓着大纱布的四角,在齐腰高的大木桶里左右筛动,每抖动一下,升腾的蒸汽便随着矫健的身躯晃动起来,刚刚煮沸的豆浆“咕噜咕噜”地欢叫着,在豆渣中从针眼般密的纱布中丝丝溢出,淡淡的豆腥味直往鼻孔里钻……。我常常感动于这一热烈的劳动场景。几十个春夏秋冬,家公在一遍遍用卤水点制豆腐时,岁月也把黄豆磨成的豆浆洒向了他的双鬓。
现在,在我们强烈的要求下,家公已放下了他经营了半生的行当,过上了含饴弄孙的生活。但是他忙碌的身影、朴实的品质,在儿子、儿媳心中树立了闪闪发亮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