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悬挂在晒谷场一侧番石榴的树冠上,橙黄的光线退到老屋高翘的翼角,青瓦下面一抹的灰塑,花鸟虫图依稀可辨……这是一条古巷,此时,逐渐有了动静。
大婶家养的肥鸡,“阁、阁、阁”叫着,腆着肚子迈着官步走进了鸡笼。从它欢快的叫声中,我知道,这些鸡肯定又在背后的竹林中饱尝了一顿蚯蚓美食。“哞、哞、哞”,小明牵着牛从山上回来了,十多头牛在巷道排成一条线,牛犊挤在后面没跟上,母牛正在焦急地呼唤着。这条巷七户人家的耕牛,都由他和爷爷统一赶到山上放,邻里左右,互相帮助。牛蹄走在坚硬的青石路上,发出“梆、梆、梆”响亮有力的声音。三妈“噜、噜、噜”地上下按动水泵摇把,井水花啦啦地穿越井道的黑暗,喷涌而出,霎时擦亮了朦胧的眼睛,落在尺把宽的大菜盆中,粘在碧绿菜叶上的泥巴瞬间被冲洗干净。
我提着半桶水,单手扶着木梯,穿过水窗,来到天台上。天台水泥地面被三伏天的太阳炙得发白,夕阳已落,地板还向上蒸腾着热气,赤足走在上面,脚下立即热辣麻烫。我要在做饭前的空余时间里,将天台浇一遍,好在夜晚纳凉睡觉。一瓢水冲下,“咝……”,地板象泄气的气球发出无奈的唉息,水在地上立即没了踪影。对面大婶正在瓦面上收拾薯干,看见我在浇天台,扔过来一把薯干。去年晒的薯干还没吃完,担心发霉糟蹋了粮食,大婶趁着大夏天翻出来晾晒。送一条到嘴里,用力地咀嚼着,韧香韧香。
夜幕降临,整条巷被大家煽到热闹的沸点。
上屋的铁锅和铲子发生的“嘶嘶沙沙”的炒拨声。
对面晚叔的儿子和女儿在饭桌上正为一汤匙抢来夺去,晚婶极力平息却又无济于事——失去汤匙的女儿又转换到筷子为目标。
下屋的炉灶正在燃烧着稻秆,残余的谷粒在火堆中“噼哩啪啦”地爆开花,伴随着“笃、笃、笃”的切菜声,大婶家的肥猪又将要大快朵颐了。
每家每户门口外泄着室内的灯光,修长的巷子,金一段暗一段。吃饭了,父亲端上碗,夹上菜,舀上一勺豆豉,象往常一样坐在门外的石墩上,边吃边高声地和上下屋的叔伯说着生产大事。扒饭时晃动的肩膀,扭动的脑袋,将影子投射在那口门外的光亮中,活脱是一幅上演的电影。“叭嗒叭嗒”,远处近处,伴随着说话,是一阵利索的吃饭进行曲。
夜深了,月亮轮换了黑暗,天变得明亮。月华如水,发白的光泻在地上,白云在四周轻舞飘扬,徐徐的风除却了白天的酷热,像水一般流淌,在挂起的白蚊帐中轻吟浅唱。古巷的人是一座不断旋转的风车,只有夜静,才会停憩下来。我躺在天台上,舒展着筋骨,将一天的劳累释放。发仔和祥仔这对孪生兄弟,在对面天台上点燃了自制的艾条驱蚊,正在请求上屋的伯公为他们再讲一个故事。小孩子总有使不完的劲,只要好玩,疲惫在他们身上不见痕迹。
堂伯人丁兴旺,家里挤不下,另外辟地建的新房子明天上梁了,巷子里的媳妇们都到他家帮忙做油糍,细细地讲窃窃地笑……随着她们声音的渐行渐远,夜静,就象谁关掉了声音的旋钮,古巷跌进了无声的世界……
可惜,那时饱受着生活的艰辛,我们都顾不上玩味这一页生活的书签。如今,我们长大了,分散在城市的各个角落。悠长的古巷,傍晚后的古巷,只能深深地植埋在我的躯壳,成为一条流动的血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