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始,午后的阳光温馨让人格外惬意,恰似一种悠然的漫步姿态,将每一寸空气烘得暖绵,浸沐其中,即便是倚着墙根也会萌生墙脚石缝间绿草一样的情愫,赶趟式地走向阳春三月。
新绿摇曳在春风里,至于今天的我,捎来尽是茶的信息,所有的绿色都成为茶树萌出“一枪一旗”茶叶而造势,簇簇山花也只是这个季节为茶献来的花束。
常识里说春风来自东北方,可前往官安村方向是从柘荣城关出西门,可见是向西而行,在弯弯曲曲的山间公路与我邂逅的便是逆风,想象中这风是从官安返回。她从车窗探入,轻轻吻额,抚摸脸颊,那种长辈的抚慰从我脸上的皱痕流向浑身,在激动中忘却年岁。风是从官安来的,据说那里茶成寨墙,名曰“宁安墙”,翻墙而出的风,一定裹挟着宁安墙茶香而来,我大口大口地呼吸,确实沁人心脾。
车行驶在峡谷中,看不到重重大山排空,看不到空旷田野铺展,可见到悬崖挂树,可见到坡底涧流,可见到对面茶山,可见到峰顶栖云,可听到空谷鸟鸣。这样深幽的峡谷能隐藏多少云雾,能演绎多少云蒸霞蔚的盛况,或许只有那峰顶岩体,与岩边的茶树才知道。17公里的路程,我吸着风带来宁安墙的茶香,听着有股穿透时空力量的刀郎歌曲,神清气爽,过了熊状村,再到官安。
一路的山情水性,与所遇见的熊状村地形村貌,在我的想象中官安村该也像熊状村,村舍沿坡而起,一排排依序而上,第一排村舍跟前是绿树逐浪,最后一排又顶起绿浪波峰,可这一想象只在情理中,实则常在情理外。官安村居然三面环山,一面断崖,崖下百米便是交溪,与浙江泰顺县的仕阳镇、龟湖镇隔溪相望。怪不得有人说,官安鸡鸣闻两省,交溪鱼跃闽浙水。为茶而来的我,添上了一句,茶墙叶绿两岸青。同行的官安村干部说是两岸亲,官安村与对岸龟湖村、嶂坑村就有许多姻亲。
官安村落位置相对平坦,而背山高耸,如同巨兽前行时突遇断崖,惊回首仰天长啸,平坦之处便是颈脖,那堵茶墙就是挂在颈脖间的项链,断崖天堑,山雄气盛,一块小平地足从容安居。此境中,对择居此中的章氏先祖独具慧眼敬佩万分。章氏三兄弟从浙江景宁出发,一路跋涉,访山问水,元朝时落脚这里。当我听到浙江景宁,便想起自己的老祖宗也是从浙江景宁花桥头迁居到屏南,脱口而出,我们同出景宁。可没想到时间的落差,官安章氏先祖从景宁迁出时是宋时,而我的先祖则到了明朝,相差这么长时间,一块地长了多少茬的草,一棵茶树采过多少轮的茶叶,就连这块地也不会记得。
章氏先祖三兄弟从景宁迁出后,老二迁居泰顺雅阳,老大、老三到了官安,而后老大又顺应耕牛之择,搬到熊状开基兴村,老三就留守官安。官安村,曾为管安,为倪姓家族居地,相传由于战乱和瘟疫,倪家逐渐衰亡。章氏先祖到这里时,仅遗存几处残垣断壁。人择地而居,地择种子孕育,种种的和合,章家成了管安主人后,业兴,丁旺,财盛,且还培育出朝廷命官。元朝至正十二年(1352),章家第四世祖义夫公任浙江江山知县,其返回故里探亲,将“管安”管字去竹头改为官安,寓意民逸而官安。数百年来,章氏后人凭借“官安”这个美好寓意、吉祥安康,子嗣绵延,家族昌盛。
思绪楔入村庄历史卡口,徜徉的脚步像是鼠标在移动。停下,便点开历史的链接,在一座座古厝中,读到了章氏第十一代七子雄文。他们种桐树,制桐油,让那条联络浙西南山区和闽东南沿海的古官道热闹了起来,一担担桐油挑往浙江,江南花纸伞上涂抹上官安桐油,再一担担从青云岭而下,随水路走向沿海一家家造船厂,一块块船板渗透着官安的桐油味。桐油换回银锭,便开始置山买田,收田租,盖大厝。在这里本还链接到盖“三堂厝”的许多信息。可我着急去造访那堵茶墙,便移动了脚步。
我绕着墙根不停来回地走动。看着石墙毫无规则的毛石走一趟,遥想当年,这条山墙沿山脊可有200多米,高达3米,要开采多少的石料,要耗多少人工,一个小山村又无法从他村调集人工,只能是举全村之劳工,这里每块毛石就是众志成城的一块块丰碑;看着无序而有章砌出的墙缝走一趟,让思绪蠕动在每一条的石缝间,感受缝隙间的呼吸,体味当年老少妇孺皆有的全村气息;看着墙体沿壁而长的茶树走一趟,在阳光下收获茶树新叶的光芒,吸入一路相伴的清新气息,体会着官安人敬畏自然,感恩泽佑的情怀。他们说:这条茶墙取名为“宁安墙”是因章氏一族源自景宁,意为不忘本、永平安。章氏族人视古茶为神灵,用心呵护,用情守望,不仅为每年几两祭祖的干茶,更为心中那份缅怀和念想;看着挂在墙体上的枯藤、依墙而生的青苔又走一趟,感受岁月停泊在这里的平安与宁静,枯藤去旧迎新,青苔岁岁如来,墙在它在。我本还想再走,可读到“宁安墙”简介中的这几行文字时停下了。“随着章氏子嗣绵延,家族昌盛,村规模不断向外扩大,一部分石墙损毁,只剩下这面几十米长的‘茶墙’。如果说村庄是时间的孩子,那宁安墙就是村庄的孩子,它不仅见证村子的风起云涌,也忠实守护这方水土。那一块块看似不起眼的毛石,一棵棵鲜活的古茶。一如村庄青碧碧的灵魂,爬满村庄曾经的故事”。
茶墙200多米长时,是村庄的防护寨墙,成了挂在村庄颈脖间的吉祥绿链。几十米长时,则成了村庄地标,成为古道人心的守望,从古至今一直是青碧碧的灵魂。正如古茶简介中所写到的“宁安墙建成后,飞禽便以石缝为家,续写了宁安墙一段古茶的历史。不必追问古茶的前世今生,也无需印证古茶的渊源,那是一段墙与茶的恋情,一曲绿色生态的无言赞歌”。
依附在茶墙的简介,成了历史与当今的桥梁。我沿着那字里行间走回当下,可吹来的清风依旧有着历史的关怀,虽说没喝过那茶墙上野放茶泡出的茶汤,可历史的垂青,官安人代代的呵护,再佐以清纯的山野之风,让我坚信野放茶的醇厚清香与绵长的回甘。口感是身躯的体味,意味则是心灵的交汇,我心满意足地向茶墙作揖。抬头看碧空万里,依依别过宁安墙走向官安茶园。
山路迂回,曲径通幽,这里的茶园如同隐者,深居在青山绿树间。东山一片,西岗几畦,南山几亩。我有些感慨,心想这样七零八碎的散居茶园,管护起来多难,可谓是高成本,低产能。话虽没说出,可情绪掩饰不住,与我同行的村干部仿佛看出我的心思,说:官安茶园是仿野生种植,仿野生管理,不进行人工干预,不施肥、不打农药,任其自然生长,这就是野放茶的基因传承。话音落下,茶园里传来一声问候,是一位爷坐在小板凳上采着茶叶,我看着他采过的茶树,还有许多新叶未采,叫了声,叔!你茶树上还有新叶,他说:茶叶本是时辰草,早三日是宝,迟三天是草。今天采的是“官安元宵茶”。我又被这番话愣住,“官安元宵茶”是这里品牌吗?
是的!官安村守根为的是图发展,近几年来,聚力发展茶业,实行土地流转,发展规模化茶园,解决产量问题,如今拥有600亩用于发展包括茶叶在内的产业,种上了高山白茶,并实行标准化生态茶园建设,推广绿色防控、生态种植等技术,提高茶叶质量和产量,还成立了宁德市官安生态茶业有限公司。打造出“官安元宵茶”品牌。立足中国传统村落的文化资源,与官安的自然风景,建设出茶园在青山中,在风景中,要让官安成为宜居、宜游、宜业的新农村。
村干部的每句话如春风拂面,每个字都吐露着野放茶的光芒,不容置疑。这就是茶墙的启迪,就是茶墙守护的官安品质,也是茶墙守望的官安前景。再回首看那位爷篓里的一枪一旗的茶叶,不再用斤两掂量其重量,计算其产量,在我心中就是一层层垒起的新茶墙。
念天地之悠悠,抚古今而释怀,我顺手从一棵茶树采下几片新叶,凑近唇边吹了吹气,投入口中细嚼,苦涩渐渐淡去,清香激凌生津。官安,民逸而官安;官安,茶墙为地标的官安!那句“柘荣出西门,官安乡下头”的俗话,将再度演绎在当今的官安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