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文希尔
网站用户
一、
“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吗？”女生问道。
女生坐在冰凉的石凳上，她的双眼盯住男生，这还挺麻烦的——男生正贴着黑色的围栏外来回踱步，他伸出手拨着一根根栏杆，温暖的余晖透过缝隙射了下来。围栏里面是一个足球场，十几个金黄的小人在翠绿的草地上跑着、笑着，其中一个还高高跳起，爆发出一声最狂野的尖叫。此时男生恰好走来，面无表情地，他扫了一眼红着眼睛的女生，说：
“没什么好说的啊，就是分手了呗。”“什么叫就是分手了？你就一定要分手？我们就不能想想其他办法？”女生接着问道，她的声音开始冒出一点颤抖的愤怒，随着低头摔在地上。
“没办法。完全没办法。我们谈恋爱被逮到了——在他们看来早恋就是不行嘛，我爸妈坚决反对。我，说不通他们。”男生回道。
“为什么他们说什么就是什么呢？你是怎么想的？”女生又问道，她可怜地望向男生。
“我说了，我没有办法。”
“你怎么想的？你一点都不在乎吗？”
“我在乎，我在乎你。可我爸妈不在乎。这个世界不在乎。”
“有什么用？你不喜欢我了！”女生突然喊道。
“什么？你脑子有问题吧？”
“对啊，我脑子是有问题。是有问题。有问题。所以你跟我分手了。”女生冷冷地盯住男生说道。
男生加大了拨栏杆的力度，砰砰砰砰，四下声响后他甩回了手，定定地站住。他恶狠狠地说：
“什么叫我跟你分手了，还不是因为你脑子有问题！上课传什么纸条，上面还写了恶心的话。”
“你觉得我写得恶心？”女生不可置信地问道。
“呵！那是我妈的原话，我原本不那么想——但现在不好说。”
“什么叫现在不好说？”女生问道，她的身体颤抖着前倾。
“你一直都挺恶心的啊，我居然才发现这一点。”
“你他妈说什么！”女生生气地回道，她的身体往上冲去，不稳定地飘浮在空中，“呵！你凭什么说我？你知道你有多恶心吗？”
“当然，我比你更恶心，比你恶心的多。我不过是诚实地批评了你，这一点上我又没做错什么。”
“没有做错什么？搞得好像你有做什么好事一样！”
“哼！呵！我是没有做什么好事，太没有做好事了。毕竟对你来说，什么事都是不够的。真是悲哀啊。”
女生愣住了。她看了男生眯起的双眼，还有那轻蔑的笑容。女生冲过去，抬起手，用力地推了一下男生的胸膛。男生往后退了几步，走了几步，靠在栏杆上。他抬起头望向天空。
天上的云很乱，黑蓝色的一团一团，边缘还很恶心地缠着絮。只有很远的远方，才藏着几抹霞光，不过它们很快也要消失了。此时恰好有一个足球砸下来，在地上蹦起，打在女生的腿上，又被弹开了。围栏里泛起的笑语中有几声道歉传来，就像是嘈杂的课堂上高高举起的几只手，开朗又漂亮的几只手。男生冲里面笑着喊没事。他跑着停住球，仔细调整了姿势，接着猛地将它踢了回去。足球旋转着，在空中展现了一个极其优美的弧线，飞了很久，最后没入那片惊叹声里——其中长出了几朵道谢的花。
女生一直低着头。
“实话告诉你，”男生转过来，沉着脸说，“你就是一个无比自私的人！你整天在那好伤心好伤心的，你一直在压着我生活。我做什么你都不满意，我就是笑一下你都会无缘无故地生气。有时候我真想把我自己身上的那层皮撕下来，告诉你我是多么冷漠，是多么丑陋。”
“你自己说你愿意听我说一切事情的！结果你是这样想的？你他妈的怪我？你自己的问题，你怪我？”女生晃着双手说道。
“太有我自己的问题了。当然了，你发脾气全是我自己的问题！我就是一个摇来晃去的垃圾桶，整天跟着你满大街跑。你天天往里面扔垃圾，然后说我臭是我自己的问题！”
“那你说什么因为你爸妈，说不得不分手。哼！原来你早就看不惯我了。你逮到好机会了吧！你不就是个骗子嘛！你他妈的装什么呢！”女生高声骂道，她的脸挤满了血红。
“这太是一个好机会了！我没有跟我爸妈吵架！我也没有挨打！我就是一个混蛋！眼睛是小的，脾气比谁都大！”男生往前踏了几步，指了指自己说道。
“你个傻逼。留个那么丑的发型，身上一股臭味——你以为我看到你不烦吗？是你说你会容忍我的！是你说你会惯着我的！”女生大喊道，声音沙哑，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裂开。
男生扫了一眼身后，捉住了几双眼睛。他慢步逼近女生，手指着她，弯下头说：
“我跟你说。我爱你的时候，比你爱我要爱得多得多。但我现在恨你，你根本不理解我…听我说！你不知道我现在有多痛苦，你想当然地以为我是个傻逼，你根本不理解我！我已经快被你毁掉了！你也快被我毁掉了！”
女生往后退，直到腿抵住了石凳。她抬起双手，每根手指瘦弱又扭曲，剧烈地抖动着。她吼道：
“你在说什么？你以为你干了什么！你不过是跟我爸一样，你身上有他所有的缺点！你痛苦我就不痛苦了吗？你凭什么说我！”
女生发狂了一样跳起，她张大嘴，闭紧眼，五官晃得模糊。她的头发炸了几炸，终于平静时，还有几根顽强地翘着。她接着吼道：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我也想离开你啊！我的成绩下滑了，班里人缘也不好，家里……为什么我在这世上过得那么难受啊！我真的好难受！我好难受啊！我的骨头在发软……”
“你能不能别发疯？”男生打断道。他抓住了女生的左手，女生用力将他甩开。
“别碰我！”
男生分明地看到，女生左手腕内侧横竖几条疤痕。似乎又多了一道。男生别过脸去，目光放到围栏里，又撞到几双眼睛。足球场上的欢笑一直在跌撞着传来。女生摸着冰凉的石凳，小心地坐下。她的屁股又往里面蹭了蹭、试了试，直到石凳边缘抵住腘窝。
男生坚持地站住，可是，他藏在别处的眼睛很悲伤。
二、
突然我很想抽烟，掏了掏口袋，但烟盒空了。我只好起身，去打开电视柜，里面藏了一条南京雨花石。那原本是要送人的，可是失败了，那我只好自己处理了。还有七盒，我抓起一盒，仔细欣赏它正反两面的图案——我永远不可能去的地方，却闪闪的被我玩弄在手里。我搞到一根香烟，坐回沙发上，腰又痛了。沙发太软了，太危险了，左侧还陷了下去，裂开一道口子。不过这是我自己砸的，这黑色的眼睛或者嘴，瞪着我，又等着吞我。点好烟后，透过烟雾，我又重新模模糊糊地看起了电视——那两个小孩是要消停了吧。小演员很卖力，情绪还挺到位的。不错，年轻演员啊。才没看一小会儿，我就注意到那女生低头哭了，哭得真可怜。
女生低头哭了起来，她用手不停地揉着眼睛。男生深吸一口气，看向她，说：
“对不起，我不应该说那么过分的话。我保证，我还喜欢你，但我们不合适。我也很难受。”
“不要！我不分手！”女生呜咽道。
“你什么意思？你要我同情你吗？我…你是在利用我吗？我跟你说，我受够了！”
“没有！不是的，但我求你了…求你了！我不要分手，我不要嘛！求你了，王洋…你跟我分手，我会去死的！”女生央求道，她努力去抓男生的手，可是男生退了几步。
“烦死了！那你就去死啊！你去死给我看！你去死给这个世界看！快去死啊！”男生突然不耐烦地吼道。
女生被男生吼得畏畏缩缩，她惊恐的眼神看向远处，世界一下变得安静了。良久，女生刚在湿润的红眼眶内点起光亮，正要说什么，足球场上的欢笑就又恢复了蹦跳，天上还划过几声鸟叫。
“好啊，我很快就会去死的！哼！你等着瞧吧！反正，反正，我会死得很精彩的。呵……”女生坚持道，她的眼泪又涌了出来。女生终于哭出了声。
男生长叹了一口气，他茫然地看了女生很久。虽然他的眼睛在颤抖，但还是带着阴阳的语气说：
“死了太是个好事了，可以什么都不用管喽——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看不惯你这样。你成绩下滑了，不跟我有关系吗？我什么都做不到，我是个很没用的人。”
“跟你有个屁的关系啊！我已经，已经失眠整整一个多月了！我，我越来越搞不懂那些题目！我只是犯蠢了。我太蠢了！我就是个蠢女人！是个疯女人！”
“你确实是。”
“你凭什么说我？你跟我还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说我！你个恶心的人，我也是犯蠢了才会喜欢你！”
“对啊！蠢猪！果然啊，谈恋爱就是在犯蠢！你个自私的人，从来只会吃我的！从来只会苦着个脸！你一辈子下地狱去吧！简直不可理喻！”男生咆哮道。
“是啊，我全身都是问题！你天天就装个样子，什么都做不到！你就是一个变态！你整天就想着做那种事，这个暗示那个暗示的。你太高贵了！”女生回击道。
“你给我滚！”男生骂道，他把手指甩了出去。足球场上的欢笑弱了些，男生转过头，又逮住了几双眼睛。他涨红了脸，往围栏的方向跨了几步，飘着长发。从后面仰看，他很高大，胯下就是足球场。他坚定地踩住地面，昂首挺胸，瞪大了眼睛——红着的眼睛，凸出的眼睛，不动的眼睛，照向那片足球场地。男生粗着声音大喊道：
“看什么看！别看了！”
女生仍然哭着，她的背影很单薄，远处男生的身影模糊了。足球场上沸腾的欢笑像是被蒙住了，不时滋出的几声叫骂，也很快自己淹了回去。男生走了回来，离女生很近，挡着足球场。女生脸侧着，腿也侧着，她呜咽道：
“反正什么都无所谓了。我这种人…我这种人，我废了…不用你同情我！我没那个意思，现在没有…我说真的，无所谓了。”
男生的眼睛在一瞬间又露出了悲悯，但水波只是跳了一下就干住了。他还是有点火气地说：
“你确实是个废人！你太蠢了，但这不怪你。我们都知道，这不怪你。”
“我该怎么办啊，王洋！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我爸妈天天吵架，我也没有用。你知道，他们……我真的没有什么了。”女生哭着说道，她抬起头看向男生。
“我能有什么办法！我什么都说不好，那种事情……啊！我是个没办法的人，你是个哭的人，我们都…我们都又空又软的，毫无办法啊！”
“我该怎么办？以后我要怎么办？我害怕啊。”
“没什么好怕的，你好好活着就好了，虽然这可能有点难……你还是个小孩，路还长着呢——到时候，你就会觉得一切不过如此。”
“呵，你不是个小孩？你又装模作样的。”
“不管怎么说，我都是这个世界上最理解你的人。我虽然笨，但在你的事情上格外聪明！”男生有点得意地说道。
女生没吭声，也不哭了。她看了男生一眼，又转移了视线，呆呆地望向远处的小树林。那是校园里最漂亮的小树林，有很多条小路，还有座白色的亭子。在夕阳下，树丛冠上了金黄的帽子，遥远地摇着，恍惚地闪着。女生的眼眶又湿润了，但是她挤出笑容说：
“可是你要走了。”
“嗯。那全是因为我是个胆小鬼。”男生回道。他望了女生望的地方。
“你个可恶的胆小鬼！”
“谢谢你这么说我！你最可爱了！”
“哕！你真恶心！”
“确实，一直以来不好意思了……”
男生和女生望着远处的小树林，眼神逐渐变得迷茫。足球场上的人们跑着、笑着，其中一个还高高跳起，爆发出一声最狂野的尖叫。不过，只是偷偷地，女生多看了男生一眼。
三、
我又点了一根烟。天花板很白，难得的没有污垢。灯真的太亮了，当时就不应该装这种款式，又贵又刺眼。电视有点无聊了，我原本还期望他们会打起来——不知道女生被扯着头发会怎样表演，会像个鸭子一样叫吗？现到如今，只有一点点视听鲜明的刺激，一点点有悖常理的道德，才能让我稍微打起精神来，才能让我漫步在人群上空，才能让我如这烟一般，飘渺脆弱。
房门被猛地打开，发出很大的声响。杨霞从黑暗中踏到客厅里，她看着我，靠在了墙上。她还是裹着那身俗气的棉袄，花花绿绿的，臃肿的，叠着几块垂落的肥肉。她扭动身体，像一只毛毛虫，爬在墙上，眼睛却瞪着我。多么愚蠢的一双眼睛！杨霞的脸抬着几块蜡黄的肉，疲惫的皱纹散乱地挤在上面，只有那对修得乌黑的粗眉，奇异地贴在那双细小又尖锐的眼睛头顶——真是一张荒诞的脸，那眉毛一定很重！我再次看她，发现她正看着电视，电视上放着那个又哭起来的女生和束手无措的男生。良久，杨霞终于吐着刻薄的声音说：
“何东。这么晚了，你能不能别看了？成天不是看电视就是玩手机……”
“好了。我今天很累了，不想和你吵架。”我举着遥控器无奈地说道。我调低了电视音量，其实原本就很小了。
“哼！陈叔明天晚上来吃饭，他说来看看天乐。”
我暂停了电视，摸了手机，可是没有拿起来。我看了杨霞一眼，她居然在笑着打量我。我还是摸起了手机，贴到眼前。我说：
“他什么时候说的。这么突然？”
“几天前。”
“到底几天前？”
“也许三天前，也许四天前——听他的意思，他很高兴能看天乐。”
“什么意思？你为什么不及时跟我说？”我有点恼怒地问道。
“跟你说有什么用呢？到时候，啊！你肯定会借口公司有事，不回来了。是不是有事？”
“你就想当然以为我不会见他了？”我克制不住声音地问道。杨霞沉默了，她抱起双臂，像一块墙上的肿瘤。明天当然有事，我原本计划要带天乐去外面玩玩，看看她喜欢玩什么。好不容易有个天气不错的假期，天乐这几天心情不好，作为一个称职的父亲，作为一个大方的父亲，我应当带她出去玩玩。至于杨霞，滚你的吧！前天她才跟我打了架，她抓了我的脖子，留下一道很深的印子——尽管我有所遮掩，但还是被别人找了出来，他们让人心烦地思索，他们让人厌恶地客套！但人们绝对不知道，跟这样一个锋利的女人在一起，我不变成杀人犯都是好的了！
见杨霞迟迟没有回应，我很想借此发火，但一想后面就又觉得心累。于是我刷起了短视频，接着说：
“很欢迎他来见我！我会招待好你们的。呵！要是我晚上不看电视，可能就要亏待他了呢！”
“他可没提到你。他是来看天乐的。”
“谁不知道他来是想干嘛的！你们那边的人都一个样，嘴巴和脑子分房住！”我说。我划走一个惨白的美女，她抖着大腿往上跳去。接着，又蹦出一个奇装异服的姑娘，她扮着丑，可是画面一闪，她也变得惨白，身穿制服，抖着大腿——这推送机制绝对有问题。如此缭乱的画面，去了那些刺激人的部分，不就是我的生活吗？
“呵！不知道你晓不晓得荣格。你这么想别人，恰好你就是那样的人。”
“我从来都不关心你那狗屁心理学！我就是讨厌你那个陈叔，上次的事很明显是他不好——但他还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他的嘴脸……”
“但是你欠了人家很多啊！我指的是钱！”杨霞打断道。
“我？我！呵！你又把你自己摘了出去！”我举起双手笑道。手机中的小人飞到了空中，手机摇晃着，她在手机里也摇晃着。
“当然！是我们欠的。不过你现在能掏出什么？你一毛钱也没有。哦不对！你可有钱了，上次在外面还花了一千五呢！”
“那是必要的饭局，你懂什么啊？”
“是嘛！对你自己来说确实是必要的！你在外面可太能干了！”杨霞走近来，我瞥了她一眼。她的眼睛是那么歹毒，瞪着我，等着吞我。她接着问：“苏红是谁？”
“有，有什么重要的！你又不认识。她有什么重要的！”我有点哆嗦地回道。没想到，杨霞居然能如此精准地说出那个名字，那个耻辱的名字。我确实有想过在苏红身上找点乐子，但还没有什么实质性的进展——或许一切只是我的一厢情愿，但还有些玫瑰花瓣正在飘着，还有些酒正在酿着。我还能争取。
“那让我看看你的手机。”
“看什么手机！我忙着呢！”我着急地回道，接着将手机背对杨霞，里面正放着美丽的阿尔卑斯山脉。
“哼！为什么不给看！是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吧！”
“你搁这鬼扯什么呢？你能不能尊重我的隐私。”
“哼！随便你！每个月，养一个房子四千六百块，物业两百，水电三百七十多，宽带话费两百五。那辆车又能吞一千六，保险又能吃三百二。还有天乐的补习班，一千四。还有……”
“能不能别说了！你说那些干嘛？”
我瞪了杨霞一眼，她却嘲笑地盯着我。我明白了，她是想用这些数字来刺激我，以满足她狗屁的恶趣味。她之前提的那些也是一样，她并不真的在乎，她只是想攻击我，她只是想羞辱我。很久以前，我还欣赏过她的这么一点恶性。那原本是她的自娱自乐，可是逐渐地，她的恶性攀附上我——于是我明白，这样的女人，就是一顶挤得我头脑发胀的礼帽，一顶浸着我酸臭的礼帽。
“家里每个月要那么多钱，很难乱花钱呢！真辛苦。你可真是伟大呢！”她继续说。
“你知道你现在是个什么样子？你就是一个疯婆娘！你就是头蠢猪！你能不能闭嘴！”我怒声斥道。“伟大”这个词深深地刺痛了我。
“能不能小声点，天乐还在睡觉呢！”杨霞突然压低声音说道。她转身就去了厕所，看上去还有点得意。
我望向天乐的房间，房门紧闭。这么晚了，天乐睡得还好吧？只是有一股愤懑的情绪始终回荡在我的胸口，我要等杨霞出来，我要报复她。刚才我做了太多的让步，她的言语也有很多弱点，她的攻击并不成立。我要亮剑，我要反击，我要杀戮。
我划到一个小品视频，是关于一对年轻情侣的笑话的。我并没有仔细地看，但我很快get到其中一个笑点。然后，我笑了。
四、
我又点了一根烟。
杨霞终于从厕所里出来了，她看了我一眼。我吐出烟雾，紧接着说：
“你什么时候上班？”
“很快。”她平淡地回答道。
“你一起玩的那些姐妹还好吧？”
“挺好的。”
杨霞已经走到房里了，我看不见她，但我继续追击道：
“你爸妈…官司打的怎么样？”
“何东！你到底想说什么？”杨霞从房里冒出。她很想直直地站住，但又习惯性地爬到墙上。
“你在家这么久，天乐还好吗？”
“你又知道谁好谁不好了？何东，你这架势，是又想吵架了？我是无所谓！”杨霞急促地说道。
果然，要想打个胜仗，得长线作战。杨霞明显有点急了，她很清楚，我这四个问题，是多么致命。
“别误会！我觉得吧，我们两个之间啊，有很多问题要解决。所以，就不能好好沟通一下吗？嗯？为了天乐？”
“那你说说，你要怎么沟通？你能说什么？”
“说说你身上的毛病啊。你的生活，不已经一团糟了吗？别把我们家带坏了。”
“我滚你的！到底是谁带坏了？你能有什么用？我每天做饭、洗衣服，还管天乐的学习——你管过她吗？你知道她最近怎样了吗？”杨霞的一只眼大，一只眼小，这是她发飙的前兆。
“所以你就安心不上班喽？”
“我他妈的是没有找吗？而且也没多少天吧，上上个月工资我又不是没有领！”
“别火气那么大嘛！心平气和一点～我错怪你了，我以为你每天过的很安心呢！”
“你到底什么意思？我上班时，你不是觉得我的工作不重要吗？你不是觉得一家人都只能靠你一个人吗？现在我被辞了，你又落井下石了？”
“什么嘛～我没别的意思，只是说点实话嘛！”
“你是不是闲的？你他妈有空能不能管管天乐学习，一天到晚在外面鬼混！你在外面……”
“欸！我在外面可没有什么啊！你那脑子想不明白能不能别瞎想？”我打断道，非常正气。毕竟确实还没有发生什么，我还是在理的。“不过，你虽然天天跟你那群姐妹打牌…也闹了不愉快吧！”
“你听谁说的？”杨霞瞪大眼睛，尖声问道。我差点笑了出来，但还是强忍住了。我就知道，杨霞这种人，肯定会跟她那群狐朋狗友，发生矛盾。虽然只是我的一次大胆猜测，却精准命中。这种难以言说的愉悦感，让我有些飘飘然。
“唉！不重要！我觉得，没什么事嘛！”
“你到底什么意思？你听谁说的？”杨霞重复道。一瞬间，我逮到了她眼里的一丝恐惧。这跟在狭缝里抓到一块钻石有什么区别！难道，那个“不愉快”意外的很大？不过，我盯着杨霞，她越不自在，我就越兴奋。如果那是深渊，那就让她困在里面！这就是得罪我的下场！还有，我准备接着说点她爸妈的事，她愚蠢的爸妈。他们正在跟别人打官司，想要争取更多的赔偿。那是一个持久战，就连我都跑前跑后，出了不少力。但是杨霞呢？她觉得自己不熟悉这个，她觉得有些地方做得不对，就敷衍了爸妈。她连做做样子都不会！
我刚准备开口，杨霞又说：
“你怎么不说话了？你到底听谁说的？不对…你怎么这么奇怪？”
“哎呀！那件事先放一放！我跟你说……”
“何东！我是真的不知道你一天到晚的到底在想些什么东西！除了挣钱，你有真的为这个家做点什么吗？你有关心过天乐一次吗？”杨霞打断道。
“你瞧瞧你这说的什么！挣钱很容易吗？我不关心天乐！你在说什么？”
“天乐早恋了，你知道吗？她成绩下滑的厉害！”
“什么？你怎么知道的？”
“我直接问她了！但她说没有——不过，看她的样子，她明显是有！”
“那你跟罗老师说了吗？”
“呵！哈哈哈！我的天啊！还罗老师！天乐高二分班了，班主任早换了！你搞错喽！搞错喽……”杨霞突然发出刺耳的笑声，但是她又愣住了。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有什么东西正在她的心里酝酿着——她突然露出很可怕的表情，不再看我，而只是僵硬地望向天花板。我连忙解释道：
“当然！我知道天乐分班了，高二嘛。不过班主任也换了？不过嘛，确实有这个可能……”
“你看看你像个什么样子。”杨霞喃喃道。
“我怎么了？你有跟天乐好好聊过吗？你有做成什么事吗？”
“跟她没有关系…你看看你像个什么样子。”杨霞突然盯着我说。
“怎么跟她没有关系了？你在说什么？你还有个母亲的样子吗？”
“你真的太恶心了！你装什么知道我和朋友的事情！你到底在装什么？”杨霞咬牙切齿地说道，我从她说的每一个字缝里都听到了蹦出的愤怒。
“什，什么装什么的！你个疯子！蠢猪！”
“我跟你说。其实我，原本，晚上来是要跟你离婚的！我他妈受不了你了！”
“呵！离呗！你已经把这个当成什么威胁了吗？爱离不离的！”
“我跟你说，这一次，我是铁了心的！你给我准备好了！等事情忙完后，我们马上去！”杨霞突然背过身去，正好对着天乐的房间。她的手放在脸上动着。然后，她又转了过来，那蜡黄的脸上，流着透亮的泪。她盯住我，红着的眼睛，全都盯住我。
“我恨你！你个畜牲！”
抛下最后一句话后，杨霞摔门回到房里。我说不出话来。
我又去摸了烟，可是捏了捏，还是捣了回去。我站起身，走了几步，脱下外套，放到沙发上。我去阳台上站了很久，冬天的寒风刮着我，我的头发飘着。身上烟味大概散了些吧。我又去漱了口，洗了脸，擦了擦镜子，可是擦不出一个好看的笑。我回到客厅，走了几步，看看天花板，灯还是太亮了。最后，我打开天乐的房门。一瞬间，客厅里的强光就挤了进来，我赶紧带上门，小心地站着。终于能看到宁静的月亮，天乐的床贴着墙，她的身子侧躺着，背着光。天乐均匀地呼吸着，她盖紧了被子，小手从里面探出来，放在枕头上。我又想起来，天乐的左手腕内侧，有一条淡淡的疤痕。我蹲下来，看着她，那么小的身体，好大的床。我小声试探道：
“天冷了，要不要加床被子？”
天乐很安心的没有动静，我松了口气。我去摸她的小手，软软的，很温热。接着，我碰到了她的枕头。
很湿润的冰凉。
作者信息
姓名：沈一飞
地址：安徽省合肥市庐阳区耀远路林店街道华地森林湖11栋3002室
学校：安徽师范大学
专业：物理学师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