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每个人内心都在找寻一种感情寄托,无论是卑微还是尊贵,都值得我们珍视。
一
飞鹅村枕在响水河边,背靠飞鹅岭,因这个山岭上有一块石头,形状像一只展翅飞翔的天鹅,故名飞鹅岭,飞鹅村也因山得名。山上有一瀑布,飞流直下,发出巨大响声,日夜川流不息,俗称响水河,河边零散长着一些杂树,也不知道是谁种的,风从水面吹来,吹得树叶唰唰作响。田埂地上杂草丛生,零星点缀一些小野花,倒也添了几分景致。农村地方就这样,没有城里那样讲究,显示一种简朴、宁静的美。邓叔依河而居,习惯在每天晚饭过后,夜幕降临时分,牵着一条叫做小黑的黑狗出来散步。乡亲们都说,不见邓叔牵狗散步,十有八九是病了。
自从孩子出外打工,邓叔就与小黑相依为命了。邓叔生病的时候,小黑是绝对不出门的,一天到晚趴在邓叔的床前,守着他;有时小黑食欲不振,邓叔就像中了邪,急火火跑去找陈医生。
陈医生是邻村专治疑难杂症的老郎中,满脸胡子,像狗毛一样多,乡亲们得病,都喜欢找他看,他也是来者不拒,热心得很。
可能有人会说,这么“热心”的人肯定是贪得无厌的大鳄,金钱至上的,持这种态度的人是很正常的,毕竟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忙忙碌碌不为钱还图啥?但对陈医生来说,持这种看法的人肯定是大跌眼镜的,换乡亲们的话说,就是他妈的瞎了你们的狗眼?陈医生看病不但收费低,有时见到困难户还倒贴。由于陈医生热心肠的光荣历史,他得了个外号——“九毛”医生,换言之,就是胡子像狗毛一样多,但不贪钱,看病便宜。
在农村,口碑是一个人最好的名望和影响力。陈医生不图名利,尽心为民服务的行为,赢得了乡亲们的尊重和信赖,大事小事都喜欢找陈医生商量,陈医生也是来者不拒,乐意为乡亲们排忧解难。邓叔与陈医生结下深厚的情谊,没事的时候也喜欢到陈医生家里串门。
邓叔闲的时候,喜欢坐在村口的榕树乘凉,坐在石板上,呆呆望着延伸到村口的小路,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又回到送两个小孩出外打工的情景。
邓叔的儿子叫邓维方,女儿叫邓冰洁。儿子10岁那年,老婆因病走了。走的时候牵着邓叔的手,叮嘱他要好好生活,把孩子培养成才。两个孩子倒也争气,考上了大学。大学毕业后,儿子在广州外企找到一份工作。
邓叔为儿子准备行李,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凡是能想到的日用品都备足了,连刮胡刀、剪指甲刀这些也没有遗漏。
出发那天,邓叔和女儿送儿子出村口。一直望着儿子的身影消失在小路上,叹一口气,才牵着女儿的手回家。
没过几年,女儿也大学毕业了,在安海的一间大公司找到一份文员的工作。邓叔为女儿准备行李,花了一个多月,每次带女儿上街购物,都货比多家,挑最好最贵的买,女儿不解地问:“爸爸,为什么帮哥哥购物这么随意,帮我购物就精挑细选?”邓叔说:“因为你是爸爸的心肝宝贝。”
“爸爸,那为什么每次出去都只买一件?”
“爸爸想你在家多呆一会儿,又怕你闷,就带你出来购物了。”
“一次买回去我也可以陪爸爸呀!”
“傻孩子,每次出来有个小目标就不会觉得爸爸烦了。”
女儿满脸疑惑望着爸爸。
一个月后,女儿要到公司上班了。出发的前天晚上,女儿很早睡着了。到了晚上十二点,邓叔又帮女儿细细地检查了一遍行李,确定没有遗漏了,才悄悄上床躺下,眼睛盯着屋顶咕碌碌地转了一晚。
清晨,阳光初露,邓叔背着行李送女儿出村口,女儿抢着拿行李,邓叔横竖不肯,女儿是他的心肝宝贝,他喜欢见到女儿背着小挎包,像个小公主那样晃悠,看着赏心悦目。
邓叔慢慢除下行李包,慢得就像蜗牛走路,刚才还轻松的背包此刻却显得特别沉重,像压着邓叔的一块巨石。他长长地吸了口气,觉得空气有点苦涩,拉着女儿的手也有点颤抖。女儿的背包挂着一个小葫芦,买背包时送的。
“能把小葫芦送给爸爸?”
“爸爸喜欢这个葫芦?”
“嗯。”
“好的,爸爸要好好保管哦。”女儿调皮地咯咯笑,随手摘下小葫芦塞到他手心。
邓叔盯着女儿的身影一直消失在小路上,他立在寒风中,像一尊雕像,一种从没有过的失落感笼罩全身,他心动了一下,有点痛,想转身,脚却不听使唤。
当最后一个陪伴自己的人离去时,生活就会无所适从,绝望感就会悄然而来,邓叔此刻就是这种感觉。他一连转了三次头,期望每次都见到女儿出现,但每次都不如愿,他喃喃自语,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低着头,背着双手回去了。
二
回来坐在屋子里,邓叔觉得压抑沉闷,仿佛空气都凝固了,没法呆下去了。他朝小黑眨眨眼,小黑懂事地爬起来,摇着尾巴围着邓叔转了几圈,他拍了拍小黑的头,叹了口气说:“老伙计,以后咱俩就相依为命了。”
小黑前面引路,邓叔在后面跟着,沿着河堤边行走。河边芳草萋萋,偶尔见到几枝小黄花迎风摇摆,挺有神气的。河涌中央漂着一朵红花,鲜艳夺目,小黑突然一跃而起,“咚”的一声一头扎进水里,拼命向河中央游去。邓叔仿佛从睡梦中惊醒,急出一身冷汗。
“小黑,回来。”
小黑头也不回,继续向前游。
“快回来。”还是没有反应。
邓叔在岸上急得直跺脚,抓起地上的小枝条狠狠地挥动,那架势,想吃人。
小黑终于游到红花边,用口咬着花柄往回游,速度明显慢了很多,有点体力不支了。邓叔急红了眼,弓着腰把小枝叉伸向河水。老人的手抖动着,枝条抖动着,风也抖动着,吹着老人渗汗的额头。这样的天气,加上北风劲吹,额头渗出汗真是一个奇迹呀。老人知道这样做是徒劳的,小黑离河边还很远,但这是老人当时唯一能做的动作。
小黑终于游到岸边,用爪抓住河边伸出的小枝条,气喘如牛,全身湿漉漉,停在河边一动不动。老人心急如焚,焦灼不安,呼呼的北风呜咽着,天色迷蒙,周围的环境显得有点肃穆、苍凉。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小黑终于贮够了体力,一跃跳上岸,趴在地下,邓叔走上前,举起小枝条,准备狠揍一顿。
小黑四肢颤抖,眼神忧郁,小枝条停在空中,迎风摇摆。
邓叔狠狠摔掉枝条,一屁股坐在河边石上生闷气。
北风更猛烈了!
小黑爬起来,摆摆身体,抖落身上的水珠,用嘴咬着小红花,来到邓叔的面前。
突然,小黑撑起后肢,站起来,用前爪扣起小红花,捧到老人面前。看着眼前的小红花,老人的眼泪象断线的珠子,夺眶而出,他抹了一把,又抹了一把,连续抹了五、六把,还是止不住,眼泪竟流成泉水!原来,小黑冒险跳下冰冷的河水,捞起河中的小红花,只为博老人开心。
老人用手抚着小黑的头,解开棉衣把小黑抱在怀里,小黑温顺地靠在老人怀里,湿冷的水渗进老人的内衣,他不禁打了一个寒颤,感觉一股凉气从头寒到脚,在四经八脉扩散,一路冻结下去。
小黑挣脱老人的怀抱,在河岸上来回奔跑驱寒,它应该感受到老人身体逐渐变冷,不愿拖累老人。
三
有时,邓叔也带小黑到市民公园散步,公园四周环山,山上长满桉树,环山路的旁边人工种植了白玉兰、樟树、凤凰树、紫薇,园中有一个湖,湖水清澈,两边种满落叶杉,一条石拱桥横跨湖面,成为湖两边的连心桥,湖中有一个小岛,建有亭子,种有芭蕉树。累的时候,邓叔总喜欢牵着小黑在这里闲坐。
邓叔唯一爱好就是吹口琴。在亭子休息,总喜欢拿出口琴吹上一曲,打发寂寞时光,偶尔也吸引游园群众驻足聆听,每逢这时候,邓叔就吹得特别起劲,渴望认可大概是每个人的天性。小黑温顺趴在脚边,竖起耳朵,成为主人的忠实听众。
有一天,夕阳西下,邓叔带着小黑回村了,走了2公里的水泥路,转过小桥,沿着田埂小路往回走,便到家了。小路两边长满杂草,邓叔每次散步回来,总喜欢走这条小路,既看到田野的景色,又能闻到泥土和小草的芬芳。
走着走着,小黑突然警觉停下来,死死盯着前面的草丛。邓叔定睛一看,倒吸一口冷气,只见草丛中窜出一条眼镜蛇,狡黠地吐着信子,蜷缩着身子,颈部皮褶向外膨起。小黑退后几步,“汪汪汪”吠了三声,想用吼声吓退眼镜蛇。谁知蛇毫不理会,张开两排青白獠牙,牙尖滴着翠绿的毒液,朝小黑冲过来。小黑回过头来,看主人目光坚定,立马来了勇气,立起后腿,用前腿不停隔空狂打,作出攻击的姿态。眼镜蛇被激怒了,仰起高高的头,怒目圆睁,发出嘶嘶声响,呼的一下跃起尺多高,小黑毫不畏惧,它要保护主人的安全,这种天生的责任激起它无穷的勇气,它嗖的一跃,像箭一样,直射出去,对着眼镜蛇七寸的位置狠命咬下去。血从蛇的身体喷出来,溅在草丛里,小黑满嘴鲜血,死咬不放,眼镜蛇不断摇动尾巴挣扎,过了很久,蛇的尾巴垂了下来,小黑慢慢松开了口。邓叔目睹这场惊心动魄的蛇狗大战,目瞪口呆,两腿颤抖。
小黑献花和大战眼镜蛇这两件事在村里传开了,这得益于三叔公和二婶这两个传声筒,他们目睹了这两件事,逢人便夸小黑有灵性,通人性,忠诚护主。一传十,十传百,不久,村里都知道邓叔有只懂人性又勇猛的“通灵狗”。
好奇是人的天性。邓叔家里突然门庭若市,平时冷冷清清的屋子,麻雀都不飞进一只,现在却热闹非凡,邻里找各种理由到邓叔家串门,有些人还不远百里来瞧瞧小黑。
邓叔每天都要接待访客,有点不胜其烦,小黑却显得特别开心,乐此不疲,一见客人进来就摇头摆尾,还搔首弄姿让客人照相,惹得他们捧腹大笑。人怕出名猪怕壮,邓叔强烈意识到,张扬不是好事,他隐隐觉得小黑越出名越危险,但慢慢地也习惯了,他知道这是小黑一番好意,天天有人来,屋也添点生机。
四
这天来了一个不速之客,穿着黑色的皮夹克,戴着金丝眼镜,提着公文包,满脸和气。一进门,他交待随从把礼物和狗粮都放在桌子上。
“邓叔,听说你的狗很有灵性。”客人开门见山。
“乡亲们吹捧的。”
“不见得吧?”
“我刚才进门,一看就觉得这狗不一般。”
“邓叔,我和你商量个事。”客人把邓叔拉出门。小黑摆着尾,想跟出门口。邓叔朝小黑摆摆手。
小黑止住步,很不乐意地回去了。它竖起耳朵,警惕地望着客人。
“邓叔,我挺喜欢这黑狗的,模样好,又有灵气。”商人巧舌如簧。
“它又黑又瘦,一点都不讨人喜欢。”邓叔满不在乎。
“邓叔,你开个价,我高价购买。”
“购买?多少钱?”
“5万。”
“是你卖给我?”
“不是,我高价买你的狗”。
“不卖,你走吧!”邓叔下了逐客令。
商人不甘心,继续纠缠。
“开个价嘛,什么都好商量。”
“商量个屁。”邓叔突然提高音量,血脉偾张,头上的青筋也暴现出来。
商人吃惊地盯着邓叔,不明白这个老人怎突然火冒三丈。
小黑见商人激怒了邓叔,立马冲过来,一口咬着商人的西裤,双腿一撑,撕下一布片,裤腿咬出一个洞。这突而其来的袭击惊呆了在场所有人,商人吓得魂飞魄散,像个傻子一样呆在那里一动不敢动。邓叔楞过神来,立即过去拉着小黑的尾巴,硬生生拖到自己身边,小黑余怒未消,昂起头,对着商人“汪汪汪”狂叫。两个随从缓过神来,一个挡在商人前面,一个检查商人被咬的裤腿,幸亏没伤着皮肉。商人惊魂未定,冷汗淋漓,接过随从递过来的矿泉水喝了一口,用手按着胸口直喘气。
邓叔走过来连声道歉,商人黑着脸,用纸巾抹掉额上的汗水,一言不发。风大起来了,树叶“沙沙”作响,商人见此情形,觉得再谈下去也没有什么结果,便匆匆告辞。
临走前,他回头望了邓叔和小黑一眼,阴冷一笑,让人心寒胆颤。
邓叔把商人高价买狗的事告诉陈医生,陈医生非常赞成邓叔的决定,同时善意提醒他,商人达不到目的,会不会善罢甘休?邓叔到底是个善良的人,他认为生意谈不拢是常事,商人不会用“下三滥”手段报复的。
3月21日,邓叔的同宗兄弟邀请他去喝喜酒,小黑留在家看门。一年没见,兄弟相聚特别开心,推杯换盏不亦乐乎,邓叔不胜酒力,几个回合下来,已醉得不省人事。夜深了,兄弟叫儿子开车送邓叔回家,一进家门,邓叔就躺在床上呼呼大睡。
农村的夜晚特别宁静,月亮躲进云层里,周围漆黑一片。池塘的蛙声也停了,邓叔家的围墙边出现一条黑影,手拿一个小塑料袋,小黑的警觉性特别高,冲到围墙边狂吠,邓叔睡得唏里呼噜,乡亲们也习惯了晚上的狗吠声,尽管这样,黑影还是慌了神,把东西扔进围墙,一溜烟跑了。
小黑跑过去,一股香味扑面而来,它用鼻子闻了闻,味道太诱人了,立即撕开塑料袋,狼吞虎咽起来。也难怪,小黑已一天没进食了。
吃完食物,小黑感得口喝难忍,冲到水池里猛喝水,然后四肢乱撑,口吐白沫,呜咽几声,倒在水池旁。
村子又重归平静,只听到北风的呼呼声,远处传来一声乌鸦声,显得特别凄厉。
天还没亮,周围漆黑一片,邓叔尿急醒了,感到头痛欲裂,爬起来跌跌撞撞摸到厕所,习惯地叫了几声小黑,没听到有动静,邓叔心里一紧,觉得有点不正常,小黑很机警的,平时无论什么时候一吆喝,小黑就冲进来,摇头摆尾套近乎的,今天怎么静悄悄?人一急头脑就清醒,可能出门去玩,邓叔自我安慰,一想又不对呀!门还锁着,小黑不会飞墙,怎跑得出去?应该是躲在某个角落跟我玩捉迷藏吧,这小家伙经常换着法儿逗自己开心,想到这里,邓叔心里又敞亮起来,应该是这样的!一定就是这样的!
邓叔围着院子搜寻,他甚至想好了怎样去“惩罚”小黑。忽然,邓叔的目光停在水池旁,小黑静静躺在那里,四肢卷曲,双目紧闭,似乎睡着了。奇怪?小黑见到自己居然无动于衷睡大觉,这不正常。邓叔拿起一条小棍子,靠近小黑,用棍子捅了一下它的肚子,小黑一动不动,一点反应也没有,邓叔脑中掠过一种不祥的预感,莫不是小黑病了,还是……他不敢想下去。
邓叔扔下小棍子,走近小黑身旁,颤抖着手放在它的鼻孔,一点气息没有。邓叔如触电般,瘫倒在地,呆了很久很久才回过神来,抱着小黑冰冷的身体嚎啕大哭,哭声撕心裂肺。邓叔仰望乌黑的天空,眼神空洞而绝望,感觉心被掏空了,一种从未有过的伤痛弥漫全身,传遍到每一寸肌肤。
过了很久,邓叔恢复了点情绪,想到了陈医生,他心存一丝侥幸,或许陈医生能救回小黑呢!他用颤抖的手拨通了陈医生的电话,急促地说:“陈医生、陈医生、陈医生,你有空?”那边陈医生感到奇怪,平时邓叔打电话给他,从没有连续称呼三次的,他预感邓叔或者家里可能出事了,立即拿着药箱赶过来。一进门,他呆住了,邓叔端坐水池旁,满脸忧伤,小黑卷曲身体躺在那里,院子静悄悄的。他好象明白了一点,走过去,拍拍邓叔肩膀,安慰两句,就走近小黑,仔细检查起来。邓叔紧张地盯着陈医生,额头渗出汗水,希望有奇迹出现。陈医生前前后后检查了一遍,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说:“邓叔,小黑已没生命体征,节哀!”小黑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没有了,邓叔心如刀绞,全身打颤,灵魂出窍。陈医生安慰说:“邓叔,不要伤心,我家的小狗也挺可爱的,我送给你吧。”邓叔摆摆手,拒绝了,在他心里,小黑是无可替代的。陈医生双手扶压一下邓叔双肩,识趣地告辞走了,他知道邓叔此刻最需要的是安静……
第二天清晨,邓叔用木板钉了个木箱子,用布把小黑包住,放进木箱里。村里传闻,只要把最心爱之物放进亲人棺木中,亲人就会在天堂享福。邓叔想,自己最心爱之物是什么?当然是女儿送的小葫芦,小黑是动物,却胜似亲人,用小葫芦为它陪葬,也会上天堂享福的。为此事,邓叔很纠结,要是女儿回来问起小葫芦,怎么答?他不想伤女儿的心,也想小黑上天堂享福,这种矛盾的心情折磨了他一晚,小黑献花、战蛇救主……一幕幕情景在眼前闪过,多年的陪伴和患难还抵不上一个小葫芦?他咬咬牙,下了决心,放吧!
邓叔走进屋里,打开一个抽屉,拿出一个精致盒子,走出屋门,剥开一层层纱布,用手托起小葫芦,面朝西方,拜了三拜,郑重放进木箱里。为避免乡亲们看见,引起不必要的麻烦,邓叔用布包着木箱,放进箩筐里,趁乡亲们午休,用锄头挑着两个箩筐走进后山。
后山山清水秀,风水特别好,邓叔用锄头挖了一个坑,把木箱放进去,填进泥土抹平,就近拔了一些青草种在上面,旁边还种了一棵小柏树。他不敢为小黑造个新坟,一旦让乡亲们知道,小黑从此就不得安宁了。
后山回来,一连几天,邓叔不言不语,像个游魂,乡亲们感到很奇怪,问起小黑的事,邓叔就说送人了搪塞过去。
五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春节临近了,邓叔的心也明朗起来,女儿昨晚打来电话,说过两天就回来,一家人乐融融过日子可是邓叔天天盼着的事。
邓叔觉得有必要收拾一下屋子,女儿爱干净,看到屋子堆满杂物,肮脏凌乱,会不开心的。清理女儿房间时,不经意看到窗边的水泥缝里长出一棵太阳花,红色的,鲜艳又精神。邓叔停下手里的活,呆呆望着小太阳花,一阵风吹过,花儿还向他点点头,多么顽强的小花呀!经不住好奇,邓叔仔细打量小太阳花的根基,茎钻进水泥缝里,看不到根、也看不到土,长在水泥缝里,没有水、没有土,不用施肥,还长得这么茂盛,这究竟是怎么回事?邓叔拍拍脑袋,想不通干脆就不想了。
第二天,邓叔专门到商场买了一个红色长嘴小水壶,开始给小太阳花淋水了,偶尔还在水中加点营养液喷洒,在邓叔的精心呵护下,小太阳花也挺争气,长出嫩芽,变成枝,变成一丛丛,一簇簇,成了窗边一道亮丽的风景。
每天起床,邓叔总喜欢走近窗边,左瞧瞧,右看看,见小太阳花长出一片嫩叶,就惊喜不已;看到一片枯叶,就心疼莫名,责怪自己照顾不周,欣喜与内疚一直折腾邓叔的心,痛并快乐着,大概就是这种状态。自从小黑走后,小太阳花就成为邓叔的精神寄托,唯一的感情寄托。每天不淋水,不看看小太阳花,心里就空落落的。
离春节还有5天,邓叔清晨六点起床,昨天晚上女儿打电话来说,今天要回来。他起早到市场买些腊肉、鱼旦、红萝卜等食物,顺道还买了葡萄、火龙果、山竹,这些都是女儿平时喜欢吃的。
走出家门,天空湛蓝,白云像棉花一样挂在天空。邓叔伸展一下四肢,呼吸一口空气,甜滋滋的,人逢喜事精神爽,邓叔哼起了小曲,龙眼树上的小鸟叽喳声此起彼落,与池塘的蛙声融在一起,汇成一首原野交响曲。那棵百年橄榄树凌空而立,遮天蔽日,伟岸的身躯显得特别耀眼,树上筑了一个巨大的鸟巢,荒废了,变成一个空巢。平时看到这个空巢,邓叔都有一种莫名的失落感,感到自己住的房子就是个空鸟巢。今天心情好,看这个鸟巢却觉得挺美的,邓叔喃喃自语,要是有只鸟住进去就好了。话没说完,忽然听到鸟巢传来小鸟啾啾声,巡声望上去,两只大鸟在天空盘旋。好意头,邓叔心里一喜。女儿回来,大鸟回归,房子不空,鸟巢不空,就圆满了。
晌午时分,女儿回来了。邓叔压着激动的心情,把女儿仔仔细细打量了一遍,瘦了,高了,但也变得标致优雅了。
晚饭后,邓叔和女儿坐在火炉边取暖,这时,白昼的喧嚷变成了静夜的娓娓絮语,一切显得那么恬静祥和,女儿喋喋不休,把一年出外打工的经历和盘托出,邓叔静静听着,不时点头应和。
“爸爸,一年不见,村子变美,我从村口走进来,铺了沥青路,路两边还种了许多树和花。”
“嗯,现在搞示范村,还改建了巷道,实现了雨污分流,电线、网线、电视线都埋在地下,那些线再也不象蜘蛛网那样挂满墙。”
“爸爸,环境这么美,我都想回来了。”女儿咯咯笑起来。
“等村里办了企业,你就回来工作,陪爸爸。”邓叔拍拍女儿的头。
“我也想回来陪爸爸,爸爸一个人生活太寂寞了。”
“乡亲们待我很好,你出外工作要照顾好自己,不用担心我!”
……
“冰儿,很晚了,你回来也累了,早点休息。”
“好的,爸爸,明天我们一起收拾房子。”
也许是见到宝贝女儿太兴奋,邓叔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盯着屋梁想心事。
天色终于亮了,村子东面出现橙黄、紫红的朝霞,不一会,朝霞消失,整个天幕变得明净、蔚蓝。
邓叔和女儿分工合作,打扫房间过新年,邓叔舍不得女儿干重活,卸下窗门到院子清洗,晾干。女儿整理房间,发现窗边长着肆意生长的太阳花,觉得是杂草,想也不想就拔掉扔进垃圾桶。女儿爱干净,要把家里多余物都清理掉。
洗好窗门,邓叔清理了院子里女儿扔出来的旧纸箱、烂报纸、废电器……已大汗淋漓,见窗门也晾干了,用双手托起来安装回原来的窗框。
走进女儿房间,看到窗户边空空如也,邓叔像遭雷击一样吼起来,你怎么把太阳花拔掉?!他紧紧攥着门把手,脸色铁青,额头的青筋显得凹凸分明,女儿惊恐地望着爸爸,既胆怯又担忧,她不明白,刚才还乐呵呵的爸爸,为何一眨眼就变了脸色?!
邓叔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刚才暴怒的神态肯定吓着女儿了。他一言不发,垂头丧气走出屋外,坐在门口的石凳生闷气。按理,拔掉了他心爱的太阳花,换了别人,肯定揍他娘的一顿,但这是心爱的女儿,还出于一片“好心”整理“杂草”,他怎么下得了手?
女儿靠近邓叔,拉着爸爸的手,安慰说。
“爸爸,别生气!明天买一盆更漂亮的花给你。”
邓叔挣脱女儿的手,站起来,一颠一颠朝稻田走去。女儿感到委屈,转身走回屋里。邓叔回头望着女儿的背影,看上去这么熟悉,又是那么陌生。
没有了小黑、没有了太阳花,一旦女儿春节后回城,自己以后还有谁相伴,来打发这一天又一天的漫长岁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