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则虚是我初中时遇到的同学。第一次见李则虚是在与郭鸣说笑时,赵宇带着李则虚插进来,这才注意到班里还有这号人物。李则虚的外貌着实令人不敢恭维:穿着凉鞋而露出的脚跟踩着过长的裤腿,驼起的后背撑着松跨的上衣,从额头至下巴缀满的青春痘让我莫名联想到狮子。他在初中着实没给我留下太多印象,只依稀记得常与赵宇谈论国内外“大事”。初中过后,我与李则虚一同考上了本地一高。我的班在一楼,他在二楼。
高中的日子是无聊压抑的。每天从早至晚披星戴月的面对广阔无垠的题海——大概目前一致认为诺贝尔奖是刷题刷出来的。用餐时间是难得的几分愉快,但自从校领导们将用餐时间压缩到20分钟后,这一轻松也异变成了灌胃。我与李则虚在吃饭时不时相遇。他向我靠近并说这说那,我很意外。我向来是孤僻的,这种孤僻可能与早些年被好友伤害有关,而我也常对别人抱有冷漠的戒备。但则虚总能在我旁边喋喋不休,虽然多是一些无意义的空话。我也会应和应和,有兴致时,会多说一番。日子久了,当我回顾与则虚相处的时光时,忽的觉察到:则虚似乎总在有意无意的向我传递负面影响。
校领导们总会颁布一些奇特的政策,同学们对此常常抱怨。久而久之,即便是做一些好事——比如组织春游,稍有不甚也会遭来谩骂。我对走路都背着手的校领导们也无甚好感,所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对则虚“XX校……”、“XX校领导…………”之类的造句持认同态度。有一天活动课,则虚又照例咒骂他们了。我听着这些负面的信息,想着像大鹅散步一样走路的校领导,心里十分窝火。“则虚,要不我们也起义吧,隔壁县一高的学生起义都成功了,还让我们提前过上了暑假,你还是你们班的班长和学生会……”我一时起意,对则虚说。“不行啊~大佐~我细胳膊细腿的,哪能做得了这种事?我会为你们提供精神上的帮助滴~则虚用一种无精打采且故意拖长的音调的对我说,全然无刚才咒骂时的神色。我瞪着一只眼睛,大小眼看着他。“什么鬼,这家伙。”我心想。
自毛杰横空出世后,举报成了同学们维护假期的常用手段之一。国庆也因此放满了七天。我在放假前与郭鸣约好了打球,但QQ一直联系不上他.就想要电话号码打电话。QQ通讯录上,只剩则虚了。“则虚,你知道郭鸣的电话号码吗?”过了许久则虚都未回应,好友郭鸣也没搭理我,球最后也没打成。我有些生气。快开学时,我忘了具体的开学时间,就故意回则虚,但他仍没应,后来开学,我在餐厅吃烩面的时期遇到了他,他只在吃一个小饼。“则虚,你为什么不回我的信息?”我尽量用平和的语气问他。“啊?那个啊!那时我正在跟赵宇打游戏,所以没回你,再想起来,就是两天之后啦~”则虚以一贯的语调对我说,满不在乎的样子。我低头看着烩面笑了笑,没再说话.我吃完面后,他的小饼还没吃完。“那第二次呢?我一共给你发了两次。”我又问他。“那我没注意。汤你喝吗?”他用手指了指我剩下的面汤。我摇了摇头,香精加多了的面汤和健康着实无多大关系。“我能喝吗?”“……嗯。”则虚将我的碗端到嘴边,小口小口呢了起来,不时还吹一口。看着他勾着身子喝汤的样子,我的心里竟止不住的泛起了一丝厌恶与悲悯——这个人,究竟在想些什么呢?“我先走了、还有作业要写。”我站起身。他一愣,头带着碗向后一仰,喝了一大口。我假装没注意到身后慌忙起身的则虚,快步走了。
下雪了,我站在教室的窗户前,注视着眼前的大雪。雪花在空中随风汇聚成一条柔顺的缎带,一阵风透过窗户的缝隙吹到我的脸上,我打了个哆嗦,裹紧了校服——这寒冷的冬天让我想家了。我在早上去餐厅的路上又遇到了则虚,则虚的外观与夏天有所不同.但依然邋里邋遢的:过长的裤腿盖着鞋后跟,肥大的校服袄攀着一边的身子,另一边向下耸拉着,一只手缩在袖子里,校服的帽子向外凸起,盖在他的驼背上,这让他看起来像一只单峰骆驼。这只骆驼开口了。”大佐,你知道吗?早上不吃饭的话听课效率会提高。”则虚平常就无精打采,现在更显的虚弱无力了——看来骆驼也需要冬眠。“不吃饭,会饿死的,你哪有力气听课?”“但这会提高听课效率。”他重复着,像听到我说的话,又像只是听到了话。
寒假在家我看了电影《教父》,觉得不过瘾,又去书店买了书。老教父维托·柯里昂坐在纯黑的皮椅中,对前来求助他的朋友说:“你甚至不愿叫我一声‘教父’。”教父想要的并不是朋友间的友谊,而是封臣对封君的忠诚。我捧着书沉思时,猛的意识到:则虚想要的,恐怕只是一个能陪他打发无聊的人。
寒假结束后,我从家带了一本《挪威的森林》,想在活动课看。活动课一个半小时,我回到寝室,从床垫下拿出书,坐在床上看起来。还没看太长时间,则虚就过来了.嘴里叼着一袋奶。我不怎么想搭理他。”看的什么书啊?”则虚以一如既往的腔调问我,或许是偏见吧,我感到不舒服。但停了一会儿,我还是回应了他。”《挪威的森林》。”“挪威?什么背景啊?”“……日本社会。”“那为什么叫《挪威的森林》啊?”见我没回应,他又重复了一遍。我索性没听到他说的话,集中起精力看小说。则虚一只手搭在我的肩上,挨着我坐一会儿,走了。没过多久又来了。“宿管在收书,别看了。”这次他说的倒是利落。我将书放回原处出了门,不远处那个矮瘦的宿管正抱着一播书,训着一个人。“就你事多。”我心想。出了寝室,则虚一直跟在我的旁边。天灰蒙蒙的,像是要下雨,我拿不准是去找郭鸣打球,还是回班学习。但一个半小时,郭鸣可能会请假回家,找不好,又是白跑一趟……“大佐,我们走那边吧。”则虚打断了我的思路,指着一条与教学楼相反的路——他是想从西操场绕到东操场,然后再不定去哪里,一路上会说一堆乱七八槽的话——就像以往那样。我感受到了则虚的孤独,但我已无力也不想再带给他些许的安慰。我下定决定,径直朝教学楼走去。
后来,微机课的电脑难得连上网,我趁这个机会看完了《玫瑰战争》。午饭时,我特地去了则虚不常去的三号餐厅,但在回来时还是碰到了则虚。“Big佐~”他跑到我旁边,笑嘻嘻的。“微机课你玩了吗?”则虚总会问这样的问题。“……嗯。”“那你玩的啥?”“《玫瑰战争》。”“《玫瑰战争》?我不懂……”还没等他再说什么,我就冲上楼梯,甩开了他。
我终是不堪烦扰了。如果与则虚的交往不让我感到那么空虚无聊的话,或许就不会有那天下午,当则虚再次想揍到我身边的时候,我用低沉的声音对他说:“离我远些。”或许是我那副冰冷的样子是虚前所未见的吧,则虚怔了一下,没再跟过来。再后来,有那么几次,当则虚从我身边路过时,会轻轻的叫一声:“大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