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拿手的酸辣萝卜块
李健
“鸡生火鱼生寒,青菜豆腐保平安”。瞅一眼年三十饭桌上的油腻饭菜,猛然渴望能吃一顿故乡过年的酸辣萝卜块。尽管那是母亲腌制的最普通过年菜,却如冬日暖阳,温和难忘。
萝卜白菜各有所爱。说到故乡萝卜白菜,它不单是果腹充饥之食,它更像温暖的家,陪伴我从青春走到两鬓斑白,不是它如影随形,而是我梦里形影不离。
母亲的拿手菜,是从伏天种萝卜开始。“一伏萝卜二伏芥,三伏天里种白菜;西风响,萝卜长;要想白菜瓷顶顶,多施土肥叶青青。”这些都是母亲种植萝卜白菜的嘴边话,也是老家人种植萝卜白菜的口传密码。
每年一入伏,母亲就和婶子大娘们把头年选好的萝卜白菜籽拿出来,在预留河滩边的菜园地上进行一番深耕细作,还拉着绳子丈量,用耙子一遍又一遍搂出一畦畦砚池型菜地。在日头压山的时候,点种上萝卜白菜的种籽,地畦边的空隙地,也要零星点上几窝立芥。
常言道,“五谷六麦菜三天”。到了第三天,种下的萝卜白菜就发芽出苗了,大约在七天左右,就要开始“剔菜缨儿”,根据长势拽小留大,剔出的小菜缨,也舍不得扔掉,在流动的山泉水坑儿里,淘洗上几遍,放在案板切碎,入锅爆炒,灌入发面皮内,拖入凹子锅,上下翻动一个滚儿,就烙出外焦里嫩的“菜火烧”。
当萝卜白菜分出稀稠大小,就要经常对萝卜白菜“打缨”、除草了。“水萝卜涝白菜”。长在地里的萝卜白菜,三天两头要浇水。父亲和母亲习惯在菜地边下的河滩里挖坑聚水,确保萝卜白菜壮苗。父亲常年在外务工,萝卜白菜浇水施肥,就靠在了母亲的肩头。
学生时代,每逢周末,总能看到母亲赤脚挑水,她摆动着肩头勾担上的两个水桶,在勾担的吱咛和叮当声中,水桶里打着转儿的泉水,在母亲弯腰起身中,一挑挑灌到了萝卜白菜的地里。
到了冬至以后,天气渐寒,随时都会降温下霜,母亲就忙着挖菜窖,将地里的萝卜白菜储藏起来,预备着一家人一冬的蔬菜。
多少年以来,腊八以后,母亲总要捎信传话,让我回家尝尝她种的大白菜。每次回家,母亲不是萝卜炖粉条,就是白菜炖猪肉。临走,还要往车后备箱塞进满满的萝卜白菜、手工粉条、豆包馍、花生、柿饼等诸多年货。
离家之前,母亲总要提前给备好“吃食”。有一回,在我再三劝阻下,母亲有点急不可耐。她借故出门,只见她匆忙来到菜窖前,吃力地挖出了几棵清脆水萝卜,一阵冷风吹来,母亲扶了一下脸上落下的一撮白发,这个细微无声的动作,令我一阵酸楚,慌忙脱下热乎乎的棉袄,从背后披在了母亲的身上,顺势拽过母亲手中的豁牙铁锹说:“娘,不要再扒了,吃不了恁多白菜萝卜。”“快过年了,要多扒点咱家的清水萝卜,回城慢慢吃吧。”母亲回答道。
拗不过我,母亲站起身来,拍拍手上的尘土,小心地拉下披在身上的棉袄说:“傻孩子,我替你抱着衣裳,别弄脏了,让外人笑话。”
看着菜窖里一棵棵脆嫩紧实的大白菜,我不敢正视眼前这位辛苦一生的母亲,一层层,卷起叠加的大白菜,不正是吃进心里的母爱,它定能暖化我一个个寒冷的冬天。
过年的萝卜白菜,吃法很多,或炒、或烩、或炖、或煮都别具风味,一棵大白菜,母亲可变着法来做。菜帮可以和青萝卜、胡萝卜同伍,把白菜帮、青萝卜、胡萝卜切片,焯水做成红白绿三色酸爽下酒菜,撒上母亲自己做的花椒八角、茴香桂皮碎末佐料,再浇上柿子醋和芝麻香油,过年团聚吃酒席,夹几块酸爽下酒菜,味道又鲜又嫩,真叫一个爽口。
过惯苦日子的母亲,舍不得糟蹋一点蔬菜粮食。把剥剩下的白菜叶子洗净剁碎,放入缸坛,压上一块震菜石头,浇上小芥菜熬出的汤汁,一月过后,酸溜溜的农家酸菜,就可享用了。
在过年的日子里,母亲压制的酸菜,竟是餐桌上必不可少的美味。酸菜和黄河鲤鱼同炖,是母亲最拿手的一道美味,清淡酸爽的酸菜鱼一上桌,吃口肉喝勺汤,那味道至今都念念不忘。
过了腊八,山村冬天的晚饭,大多为取暖温胃的糊涂面。母亲把炒好的辣子酸菜倒入锅里,瞬间,香喷喷的美味四下飘荡,盛上一碗,加一点辣椒油,一碗饭,保你吃出半身汗,浑身热乎乎的,可舒服了,有时还砸吧着嘴巴,还想再吃一碗!
“百菜,不如萝卜白菜”。尽管时下,冬季可选择的菜品越来越多,但萝卜炖粉条、白菜炖猪肉,这两样儿山村过年菜,依然是故乡那种特殊的年味。
清清白白的萝卜白菜,是不起眼的大众菜,说它平凡,甚至不值得一提,但平凡的萝卜白菜,就如同岁月深处母爱,温暖而妥贴,一直呵护着在外儿女们心中的细枝末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