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水牛
李健/文
雨后的山村,前村后岭,总会有一群放牛娃,不约而同地戴着雨帽,披着蓑衣,或头顶化肥袋子,不等霏霏细雨停歇,脱下唯恐粘上泥巴的鞋子,沿着村后的一溜山坡,手提陶罐扯着嗓子,漫山遍野去捉“山水牛”。
山水牛并不是“牛”,而是一种昆虫。山水牛,是天牛的一种,学名叫“大牙土天牛”“桑蠹虫”,为天牛科。它们的外表,没有星天牛身上的那种斑点。不少地方亦称它们“山水牛、水天牛、水水吽、栓栓牛、龙钳子”等。
捉山水牛,是童年最为开心的一桩趣事。
雨后的蝉鸣,小河边“呱呱呱”的蛙声,不远处山坡上,牛羊“哞哞”“咩咩”的叫声,仿佛,一下子又把我引回小时候捉山水牛的童趣情景。
山水牛浑身黢黑发亮,背部有黑亮的盔甲,盔甲下是浅棕色的翅膀,如同蝉翼。山水牛有六条腿,长在身体两边,头顶一对长长的触角,像伸缩的天线,从粗到细一节连着一节,接收着觅偶的信号;头部一对大钳子,捍卫着自己的尊严,谁如不小心,触碰到锋利的大钳子,就会被夹出血来。
山水牛有雌雄之别。雄性,身强体壮,肩宽腹平,体内充满了阳刚之气;雌性,体态娇小,溜肩腹鼓,如一枚枚长在草丛的“地梢瓜”,体内存储着密密麻麻的活体种子。
山水牛的幼虫,在地下靠啮食草根生活,历经三年蜕变成蛹,再羽化成虫,成虫在夏末成茧,不吃不喝。等入伏的一场场透地雨,山水牛接受到雨水的滋润,像雨后春笋,骤然惊醒,呼呼呼破茧而出,钻出地面,雄性飞舞,雌性爬行。
山水牛总是在大雨过后,太阳出来之前疾速登场。拱出地面的雄性山水牛,沐浴着丝丝“泥土气味”,嗡嗡嗡绕过你的头顶,满天飞着寻找甜蜜的爱情。雌性山水牛,喜欢藏匿在湿漉漉的草地里。
雌性山水牛获得爱情后,就会屁股朝下,把产卵器插到泥土里,将无数生灵托付大地,残喘的躯体在疲惫中慢慢死去。然而,交配后的雄性山水牛,继续寻寻觅觅飞来飞去,但寿命也不过半天时间。
逮山水牛,要凭眼力,靠手技。雄性山水牛喜欢在蒙蒙细雨中飞行,因雨雾阻力,飞得不快,一眼瞥见,就要奋力向上一跳,挥动雨帽,就把山水牛击落下来。有时动作稍慢,又误判脚下地形,一脚踩空,便会重重地摔个仰八叉。捉山水牛要眼疾手快,捏其后背即可擒来,顺势搁入罐中。有人脚手快,一两个时辰就能捉一罐子。
看着被俘虏、装在罐子里躁动不安的山水牛,奶奶怜悯起了这些小精灵,叹息“蜉蝣”,朝生而暮死;更怜惜山水牛寿命短暂,短到昙花一现。这短短的瞬间,也许,就是为那最美的遇见。也正所谓,生命不在无期,而在无悔!
岁月无情不停留,生命苦短无回头。山水牛在黑暗中饥寒交迫静静等待,凭的是希望的信念,只为那一声惊雷、一场暴雨而浴火重生。
蓦然,忽地想到山水牛钻出泥土,虽生命极其短暂,但它们依然不会放弃对爱的追求!
山水牛抓回家中,尤其是带籽的山水牛,腹中金灿灿籽粒饱满。奶奶不忍心伤其性命,我们玩伴就自己动手,在清水里漂洗干净,拽去盔甲和翅膀,再缠着奶奶把收拾好的山水牛放进锅里来炸,我们站立一旁期待着美味。在缺吃少穿的年月,能吃到油炸山水牛,简直就是一种口福,如同吃肉一样解馋。
奶奶把脸扭向一边,侧着身子把山水牛倒入油锅,随着“刺啦”一声炸响,溅起了油花四下飘荡,“哗啦哗啦”一阵翻炒,出锅的美味佳肴,竟被我们蜂拥哄抢,抓在手里吃在嘴里,“吧唧吧唧”的吃相、满嘴留香的美味永远都不会忘记。
在我的生活中,也吃过不少山珍海味,但总抵不过那一口浓浓的“山野味”。
光阴荏苒,回想起童年前呼后应捉山水牛的情形,忽地萌发了回望故乡的情愫。
秋后的一个早晨,背上行囊匆匆回到了阔别已久的故乡,遗憾的是已经很少见到嘤嘤飞舞的山水牛。昔日发小大兵说:“现在家乡大搞美丽乡村生态环境建设,哪还有人去逮山水牛!现在的农家已不是当年,生活条件好起来了,谁还吃那玩意儿!”大兵边说边使劲把我往“农家乐”里拽。
现场感受着故乡的微妙,答谢着大兵的诚心和美意,我又一次感受到了故乡的怀抱与泥土的芳香。
转载:2021年8月9日《黄山日报》万家灯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