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味渐渐远去,行李箱的滚轮声在街巷里渐次响起。早晨七点多,媳妇轻轻摇晃着我,小声催促:“赶紧起来吧,孩子明早就回北京了。”我带着些许不情愿,嘟嘟囔囔穿衣下了床。
十五过后,天气乍暖还寒,媳妇急忙端来一碗热腾腾的凉粉汤,我只瞅一眼,便知晓她的心思,这准是有事的“贿赂”,端来这碗凉粉汤来做交换。“又弄啥哩?”我问道。“一会骑上电动车,带我去后庄孙婶家磨茶面!”她说道。“是去推磨吧?”我反问。她眉头一挑,咧咧嘴笑着:“不多不多,就半簸箕小米。”
她这么一提,我猛地意识到,这是要去磨小米、炒茶面,为即将离乡的儿子做茶糊涂。就在这一瞬间,一碗热气腾腾的茶糊涂的画面,瞬间唤醒了我心底最温暖的记忆。
小时候,过年是村里最盛大的狂欢。穿新衣裳,放红鞭炮,享用着母亲精心烹制的甜香美食,还能收到长辈给的压岁钱,那是过年中最快乐的时光。可随着年岁的增长,过年更多的是与家人短暂的相聚。十天半月过后,年轻人便要奔赴远方,继续为生活去打拼。父母则会早早准备好,磨小米、炒茶面,熬上一锅热气腾腾的茶糊涂,为子女的远行送上最质朴的祝福:吃碗茶糊涂,一年不迷糊。
二十五岁那年,我也是年后要到石家庄去打工。在端起母亲舀上的那碗茶糊涂时,一抿嘴吹散热气,舀起一勺送入口中,细腻的糊质感,伴随着小米的独特味道,在舌尖上缓缓散开。那一刻,所有的疲惫与迷茫都被抛到了九霄云外,心中只有家的温暖和拼搏的鼓劲加油,一种无法用言语表达的安心与满足油然而生。
如今儿子也像我当年,要去北京,她妈给他准备茶糊涂的心情,我再清楚不过。那是满满的牵挂与不舍,藏在了这磨面、炒面、熬制的每一个步骤里。
后庄孙婶家的那盘石磨,堪称两代人收藏的老古董。被时光磨得薄薄的上下两块磨扇,早已被孙婶洗刷得干干净净,一对穿磨棍的铁环,也被岁月蹭得光亮,太阳一照,还一闪一闪的,诉说着往昔的故事。
孙婶喝退犬吠,乐呵呵说:“这两年不喂牛啦,磨茶面全凭人推哩。”说话间,孙婶递上那根光溜溜的磨棍,媳妇回敬:“没事婶,我俩全当再锻炼锻炼。”
旋转的磨盘,吱吱呀呀地转动着,哼唱着一首家与乡愁的歌谣,每一圈的转动,碾碎了小米,也碾碎了时光,将生活的琐碎与温馨一点点磨进了这细腻的面粉里。
媳妇说,炒茶面,其实也并不复杂。要先将这磨碎的小米面粉,倒入热铁锅中,用小火慢慢翻炒。搅着搅着,就有香味丝丝缕缕地飘散出来,翻炒飘动的焦香味,就像岁月馈赠的独特礼物。炒好装坛的茶面粉,仿佛是被生活镀上了一层金黄,每一粒都饱含着家的味道。
熬茶糊涂,先要舀来温水,加入面粉泡上十来分钟,让面粉充分吸收水分,变得柔软而滋润,再均匀搅拌,倒入正在翻滚的热水中。瞬间,锅里便泛起细腻的泡泡,像一群欢快的小精灵,在诉说团聚的温暖与幸福。
犹记有一年熬茶糊涂,家里没磨小米面,媳妇就拿玉米面来替代。同样炒至金黄,熬成浓稠的汤糊糊,加入仅有的腐竹、黄豆和花生。那时,尽管配料简单,但在掀开锅盖,盛满一碗,一口呲溜,整个屋子都弥漫着醇厚的豆香,仿佛那是来至黄河泥土地的味道,那是汗水浸泡过的乡愁。
媳妇熬茶糊涂的手艺逐渐见长,赢得了全家人的喜欢,也成为每年为子女“十五”送行独有的味道。媳妇说:“现在做茶糊涂食材丰富,等那茶糊涂的汤汁变得粘稠,她再往汤中加入过油的瘦肉丁、豆腐丁、芝麻沫、扁垛疙瘩和细粉条、海带丝,最后撒上五香作料。叮叮咣咣一阵翻搅,“茶糊涂”就大功告成了。”品味那米香、谷物香、与肉味的交融、混合,每一口都是满满的幸福。
如今,过年吃腻了大鱼大肉,每当端起家乡的茶糊涂,心中便涌起一股暖流。一碗飘着面香的素食茶糊涂,就像品味一场久违的温暖重逢,轻柔地安抚着被油腻填满的味蕾,让疲惫的身心在这质朴的美味中得到慰藉。
故乡的石磨,还是那盘石磨,只是变成了岁月里的乡愁;研碎的小米面还是那小米面,只是幻化成了一根无形的线,在烟火岁月里,总惦记着去外打拼人的思念与牵挂。
在故乡,一碗茶糊涂可以令你心中温暖,也能令你心底有了清清楚楚的计划和新年新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