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拆房子我没啥意见,但要等我搬完家里的东西再说。”王老三提出要求说,“我还要搭个棚子暂且住着。”
“等我把家里的东西、粮食搬完了,就可以拆罗哈。”王老二说,“居民点占我的土地,总要给个说法吧。”
“同意拆,但这是祖上的房子,堂屋里的坛神要安置,还要选一个吉利的日子才成。”王老大说。
2016年,我作为一名帮扶干部到方山村开展帮扶。进村入户,说干就干。通过村委会研究和群众评议决定,在四社王家山建设聚居点,集中安置六户兜底贫困户,由村统一代建。接着,我和镇党委张书记、下派村第一书记、村干部、住建员等一道前往王家山落实选址,督促垭口三家贫困农户尽快拆除土坯房,以清理基址动工修建新房。这三家贫困户是王氏三兄弟,都因眼疾而评为一级残疾,住在一套低矮破旧的三合院子里,房屋墙体早已歪斜、裂口,椽梁朽烂,属危房,一并纳入聚居点。他们都是我结对帮扶的户子。
三兄弟的意见,很现实也很骨感,一是要解决过渡暂住;二是要解决物件存放;三要选择吉利日子。从情理上讲都有道理,我们便约定:“说好了,等一个星期的时间弄好后进场。”
时序已到初夏,不久就是大忙时节,事不宜迟。接连几天,我都怀着一腔热情与村、社干部去督促三兄弟拆房子,但几次登门协商都基本上是干打雷不下雨。找到王老大,我了解他享受低保、残疾救助等情况,与他拉家常。他对拆除面积较大的旧土坯房,只还建25平方米有抵触,说:“那么点儿,咋个住哇?还要收拾粮食和柴草。”我们向他解释说:“像你这样的残疾人,政策要兜底。基本生活不用担心。放心吧。”可王老大还是对此耿耿于怀说:“这是我自己的地皮,政府干部当初说是给我修的。现在又来了那么些人。这是为啥子?”老王不理解,我用政策规定和当地实际情况反复向他作解释加强沟通,还与村社干部协调土地的置换等事项。
社长与我分析,可能是找过渡暂住卡了壳。三兄弟是残疾人,平日里帮不上别人家的忙,挨近的邻居又外出了。棚子一时也搭不起来。我们便立即去另外想办法。当着王老二,社长电话联系到外出务工的邻居,向他说明王家山贫困户建房的事情,说:“王老二家里的家具物件、粮食等东西,要借用你家的房子和阶廊放一下,暂且住几个月。”邻居爽快地答应了。阶廊敞无遮拦,等于是露天。“这个外边要用东西拦遮起来,可以用彩条布或者簟席啥的打个围。”我与社长看了现场提出解决的办法。王老二说他自家有簟席和彩条布。我们帮着用竹竿、尼龙绳子和铁丝等作支撑打起一道遮风挡雨的屏墙。王老二虽然看不着,但也来帮忙,清理自家的物件与杂物,心里蛮感激。
王老大自己联系好暂住的地方。王老三还没落实,搬远了又不便。恰好紧邻的王仕培有一个大棚是空着的,王老三提出:“可以暂时住在那儿。”我与社长找到王仕培请他支持:“将你这个大棚给王老三借住一下,他拆旧房子要堆一些东西。看行不?”王仕培欣然同意。我们进大棚看了一下,棚架牢固,只是地面需要平整,为防止漏雨,顶上还要铺盖塑料布。我与村支书商议后,社长去割了一些彩条布回来,我们一起动手铺盖到大棚上,绑扎牢固,暂时搭成了一个简易的帐篷。地面潮湿,也铺油布隔着。社里为其拉接了临时的电线。第二天,社长安排两个劳力来帮着三兄弟搬东西,我也去帮衬。安放柜台,电视,电扇,电饭煲。堆放家具,摆床挂帐,忙活了整整一天。
忙碌中的时间走得轻快如风,不留一点痕迹。约定的一个星期早就过去了,三兄弟的家基本搬完了,但危旧房拆除却了无进展。我与镇、村社干部三番五次登门做工作,农户要么躲避不见,要么以“山煞不利”等推辞拖延,一时又陷入僵局。这天午后,我们又一起去与三兄弟沟通磨嘴皮子。尊重当地习俗,村主任安排请来本地的一名阴阳先生,要他看个即日拆房子的期辰,当然村支书事先向他打了个招呼。等了一阵子,阴阳先生来了,我们要他认真看个即日动拆的日子。大家拥在院坝上,坐的坐,站的站。阴阳先生是个老头,坐在一个木凳子上,从半新不旧的布包里面翻出一些破烂的术数书,煞有介事地掐算一阵后说:“今天就合适,下午五点申时就可动手开拆。”说完即刻设案点烛上香,焚纸化钱,移安坛神,拜谢土地,祷告亡灵,念念有词说了一大串拆建吉祥家业隆昌的祝福。三兄弟的心锁解开了。春暖花开,房前屋后金灿灿的油菜花送来扑鼻的馨香。我和大家一样心情愉快并有了成功的亢奋。其时已是斜阳衔山,村主任看时间正好差不多,村、社立即组织几个劳力开始揭瓦拆房,并安排机械明天入场倒墙清基。
聚居点建设拉开了序幕。清基、平场、放线、铸圈梁、砌墙、浇铸,搅拌机轰鸣,一派忙碌。原定计划于八月底峻工,但由于其时全村修建房屋户子多,工程量大,建材购置、用工都很紧张,王家山进度相对缓慢。区上领导检查后很着急。我安排了手头的工作,便下沉到村蹲点。炎阳高照,酷暑难挡,我一门心思在进度上,全顾不到这些了。坚持每日在贫困户和聚居点巡回督促。找到包工头高仕富,了解施工情况,协调解决相关困难。“这是村里的一个点,不能拖后腿,一定得抓紧时间修好。”我向他提出要求。采取盯睄的方法,每天到场。现场清点施工人数,并及时向镇联村干部汇报,若人少了就马上督促。第一天,有十五人上工,忙得不亦乐乎。第二天,人有所减少,我清点了一下为九人,即刻向乡党委书记、村书记打电话,询问人为啥减少了。一会儿,乡村干部都来了,问:“咋回事呢?”包工头有些悻悻地说:“不好找人,一些人到五社去做墙壁了。”他无奈只好立即调增人员。高仕富不在时就电话联系。我到现场查看进度,检查质量,监督水泥标号,不厌其烦。“你这个干部真是逗硬得很!”高仕富见我紧跟着现场不松手,只好安排加班日夜施工。
不料下了一场雷阵雨,停电了。从早上到晌午一直没有电。施工无法进行。我打电话找乡上和村上,最后问电管站,回答是“片区总闸遭到雷击,现正组织人员抢修”。没办法,只好做室内的一些其他工作。无法使用搅拌机,硬化地坪、廊檐等只好停下来。天公不作美,真是没辙。挨到第二天晚上电通了。不怕慢,只怕站。动起来,只二十来天主体就基本完工了。我总算可以松口气了。
聚居点进入屋内配套与装饰。有三个工人在施工,主要是安装管线、粉墙、铺贴地砖、做厨房、灶台等,事情多而头绪杂。匠人是檀木村的人,不包材料,按地平方计算600多元/平方米。我看了堆在旁边的地砖,是耐磨的,还算可以。房间不大,但住着应该是舒适的。他说:“工期估计要十来天吧。我想抢在雨季前也不错。”
除聚居点外,我帮扶的还有八户要易地搬迁建房。我与村干部、社长三天两跑,解决搬迁涉及的土地协调,建材组织,施工指导,临时过渡等具体问题。老百姓能住上好房子,我累点苦点麻烦点根本算不了啥,我想。
第一次走进贫困户高天胡的家里,我惊呆了。组合家庭,六十四岁,户头三人。妻子徐文莲六十二岁,患肺气肿、气管炎,长年病着,看牛时肋骨曾被碰伤。妻有儿子,患有肺心病,2004年外出打工未归。三间土坯房,墙体已破碎剥蚀得不成样子,漏雨严重,檩椽部分朽蚀;门窗不全;阶廊下的土埂坑坑洼洼。我去的时候,徐文莲在家,问询情况,主要搞点养殖业,高天胡瞅机会贩牛赚点钱,妻子养母猪一头,借邻居闲置圈棚养鸡三十只。由于长期吃药,入不敷出,寒碜得令人痛心。我到屋里去察看,土灶台,地面不平,屋子之间没有门,隔断是破烂塑料布和废尼龙编织袋皮用一些绳子连缀着的,凳子不多,靠墙放置个破损不堪的沙发。经过实地调查、群众评议和公示,该户为建卡贫困户,列入易地搬迁范围。高天胡自己修建,2016年底主体完工,但未能结瓦顶。他已搬进居住,比以前的土坯房好多了。门庭改换,走访时高天胡说:“没有党和政府的好政策,我这辈子是咋个也修不起这个房子的。”督促多次,帮他想办法,方才动手结顶。他请人在自家的山林里砍伐柏树,锯削成适用的木料。2017年5月25日,走访时,两个匠人和儿子正在屋顶上忙活铺钉椽条。徐文莲在厨房里做饭,见我来了连忙打招呼。说老头子放牛去了。我问厕所配套设施的事情,她说要问老头子。出得门来,恰好碰到高天胡赶着两头牛回来,一头水牛,一头黄牛,都是牸牛,膘肥体壮。打了招呼后,他介绍说:“两头牛都快要下崽了。你看奶子都胀圆了。”他爱怜地捏摸一下黄牛肚腹下突胀的奶头。看着千疮百孔的低矮土坯圈,说还想重新修牛圈。他说:“想掀倒旧的,重新建个规范的圈舍,包括养猪和养牛。”他带我去看了准备建造的地点,又一起商谈厕所设施的建造,他不但要修厕所,还要装个洗澡的。老高头发已全白了,脸上绽开了灿烂的笑容,对美好生活充满向往。一连几天,我都在四、五社巡回督查。高天胡有些坐不住了,在一个雨后的晚间,他央猪场的两个匠人给他砌起了厕所的挡壁。他自己到王家坝场上买回了管道、瓷面盆、蹲便器之类。看来,有督促就是不一样。
脱贫,一个也不能落下。张仕秀已是七十多岁的老人,户头二人。她养了两个儿子,大儿子赡养的父亲已过世多年。她由二儿子供养,由于家里穷,二儿子出走十多年杳无音讯至今下落不明。她自己的一间土坯房早已垮塌。现借住在邻居家弃置不用的圈舍房里。我仔细察看了她借住的房屋,板筑土墙,多处裂口,门窗破烂。阶廊边挨墙打了一口锅的土坯灶,用几枚竹竿撑着一些破簟席、塑料薄膜以遮风挡雨。柱子挑枋上挂着几坨玉米棒子。她说:“这些玉米都是自家种的。种不动就请人种。”墙壁的钉桩上随意地搭挂着破衣服、雨具和装有瓜豆种子的塑料袋。靠近土灶的房间是她的卧室,一张床,铺着破旧的被子,四周堆放了诸多杂物,狼籍零乱。另一间屋子的门敞开着,地面没有平整过,坑坑洼洼,还可见牛粪的依稀痕迹,潮湿,散发着霉味,堆放着簟席、锄头、刀具、背篼等物。老人戴着破旧的线帽子,穿着有几处破洞打着补丁的蓝色的卡衣服。眼睛不好,剩下的两颗门牙显得有些大。她已无劳动能力,孤独地守望着,靠低保和救济勉强维持着简单粗糙的生活。她把低保的一些钱用来雇工种植少量的粮油。她不辍劳作,零星地种植一些菜蔬以弥补生活之不足。经过群众评议,我们把她列入政策兜底对象,并通过易地扶贫搬迁政策解决住房。
我、村支书和社长先后去做张仕秀的工作,说服她搬到聚居点去居住。没想到老太太死活不同意。她担心到了聚居点,自家原来的屋基就丢了,儿子以后如果回来的话会埋怨她。在社长的陪同下,我又来到她的住处,与她交谈沟通,想说服她。她仍然四季豆不进油盐。“原来院子里的对我不好,想赶走我。我不走,要修就在原地。”她说,“这个地头好,祖上出过顶子客。”我们现场再次察看,由于是一道岩坎,面积狭窄,根本无法建房。我们依然没有说动她。过了两天,我又与社长去做工作,她终于同意在长子(由于疾病也是易地搬迁户)的一块地上修房子。建房的地点落实了,我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要保证按时入住,房子由村里代建,只一个多月,主体完工了。我去了几次,察看面积质量等项。七月中旬,我蹲点督促,坚持每天两次到现场督工。第一天去,几个老乡在架房梁和铺钉椽板,叮叮当当非常繁忙。第二天盖完了瓦,进度蛮快。第三天另一拨人开始做屋内墙面粉饰,搅拌机轰隆隆地拌着砂浆,进展看好。可第四天夜里突降大雨,电线遭到雷击,停电了。做内墙的三个人是旺苍的,他们只好歇着休息。我在新修的屋子里察看,与施工人员摆谈,张仕秀专门拿了包烟来找,沧桑的皱纹绽成满脸的笑容。
聚居点和易地搬迁的房屋陆续完工。我们帮扶干部纷纷捐款加上联系资助,向每位贫困户赠送对联、红灯笼、洗衣液、洗洁精、肥皂、面巾等物品,协助他们乔迁新居。时在公元二O一七年金秋。
广元市昭化区政协任国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