虾友

王强喜欢捕龙虾。一入夏，他就迫不及待地准备好捕虾工具，兴致勃勃地开车去城郊，在小溪、堰塘、秧田等地方寻觅龙虾的踪迹。

捕的次数多了，王强就摸索出了一整套经验，哪处地方龙虾多还是少，青还是红，他都了如指掌。后来王强就固定在一条小溪捕，那里流水干净，龙虾多，好像总捕不完，每次都收获满满。

好去处当然不止王强一人知晓。有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经常就在王强身边捕虾，他也只身一人，性格似乎比王强更开朗。每次来，都会礼貌地对王强点头微笑。王强总爱偷偷关注男人的网，男人也时不时把眼里的余光瞟向王强这边。有时王强捕到一只大龙虾，会高兴地尖叫，男人就忍不住观望。男人捕到多只龙虾时，也会很夸张地把网放在水面上晃悠，激起水波荡漾到王强这边。渐渐地这两个陌生人有了一些交集。一次放网后，男人递上一只烟给王强。两人抽着烟，顺着流水轻柔的声音，话题也就多了起来。王强后来才知道，他叫王宇，算是堂哥。碰巧的是，他们竟然住同一个小区。

就这样他们成了虾友。每逢周末，两人就相约去捕虾，并形成了一种默契。抽一支烟后，一人负责收网，一人负责提桶。捕了龙虾回来就到其中一人家里下厨，然后把另一家人全部叫过来，一起喝喝小酒，看看新闻，聊聊孩子，那感觉就和龙虾的美味一样，实在是惬意。

父母是朋友，两家人的女儿也自然成了朋友，她们同在一所学校读书，上学结伴而行，放学一块儿玩耍，就连课外兴趣班也在同一所艺术学校同样选择了学习舞蹈。最近，省里要举办青少年艺术大赛，两个孩子也兴致勃勃地一起报了名。

王强对女儿寄予了很高的期望，他一再叮嘱要好好练，争取夺得好名次。每天放学，他就把女儿拉进舞蹈室，关上门让她练习半小时。看着女儿一天天进步，王强觉得这次大赛志在必得。一个月后比赛如期举行，王强的女儿却在比赛中发挥失常，仅仅得了一个优秀奖，没有拿到他一直希望的一等奖。

这个周末，王强和王宇照例去捕虾。收网时，王宇突然冒出一句：“这次比赛我女儿得了一等奖，你女儿也不错吧？”王强夸道：“你女儿真厉害！我女儿……”王宇赶紧收起另一张网，并甩出一个漂亮的弧线。王强一把拉过网，边抓边说：“这网龙虾都好大，你看这只一定是虾王。”话没说完，王宇猛地伸手抓出另一只说：“非也，我这只才是虾中极品！”王强如鲠在喉，瞬间沉默了。过了一会儿，他顿了顿说：“你慢慢捕，我家里有点儿事，先走了。”

回到家里，女儿凑上前问王强：“今晚不去宇叔叔家吃虾？”王强没好气地回了一句：“就知道吃，给我好好读书！”女儿蒙了，哭着跑回了卧室。

此后，王宇不断打电话来约王强，但王强总是推托，要么单位有事，要么家里来了客人。实在推不托的时候，王强也去捕过一次，但全程王强无话可说，两人只得闷着头捕虾，捕完之后一分为二，各回各家。

夏天来临时，两家人的孩子都要小学毕业了。对于小升初考试，王强比女儿还要紧张。他常常回想起出艺术大赛之后王宇的样子，甚至为此整夜失眠。每每看到女儿若无其事的样子，便忍不住呵斥她。

终于有一天，女儿搂着脖子告诉他分数出来了。王强小心翼翼地问：“考上没？”女儿眨了眨大眼睛说：“没，差一点。”王强一把推开女儿，呵斥道：“你怎么这么没出息？净给我丢脸！”女儿摔倒在地上，委屈地哭道：“爸，您这是怎么了？”王强也被自己刚才的情绪震惊了。女儿抹了抹眼泪，又说：“其实我考上了！”

“考上了？好！”王强只觉得有一股莫名其妙的猛劲儿突然涌上脊梁，禁不住腰身一挺。他对着女儿做了个鬼脸，迅速拿起电话跑到窗外。他颤抖着拨通了王宇的电话，深吸了一口气后大声说：“周末捕龙虾去，好久没和你一起捕虾了，手直痒痒。”

还是那小溪，还是那片水，还是那么默契。王宇撒网，王强提着桶。开捕几分钟后，王强边走边漫不经心地说：“我女儿考上一中了。”见王宇没说话，王强又关切地问：“宇哥，你家女儿呢？”王宇眉头一紧，说：“别提了，不知道怎么回事，发挥失常，只能进二中了。”说完，王宇用脚狠狠地摁灭烟头，把网用力地抛向小溪。

那天，王强觉得每一只龙虾的个都特别大，都算得上虾中极品。

又一个周末，王强给王宇打电话一起去捕虾。王宇说：“我今天要出差，下次吧。”王宇不去，王强也突然不想去了。可那天女儿偏偏嚷着要吃龙虾，王强只得去菜市场买。刚进市场，王强就远远地看见了王宇蹲在一个卖龙虾的老头儿身前，老头儿正麻利地将称好的龙虾倒进王宇的桶里。

王强猛然转身，朝菜市场相反方向走去。

首发《四川小小说》2019年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