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是谁的一场梦境(外一章)
1
人类,浮游在太空的一只只蝌蚪,将带着迷惘游向哪里?
在需要羽翼时,长出尾巴;在需要游弋时,长出四肢。
为何总是这样不合时宜?
成长,思索,都跟不上天体运转的速度。生来,就奔波在寻找答案的途中。
像追日的夸父,注定倒在中途,成为下一个失败者的坐标,和起点。
人类,就是这样生生不息,不知疲惫。
但所有的谜底,都在谜里;所有的终点,都在前方。你可以靠近,却难以到达。
真理和谬误,永远在赛跑。没人知道,自己是不是那头被蒙了眼推磨的驴子?
而生命,是有长度的。全人类的身体排列起来,也测不出一个星系的深浅。
像游泳者,只能憋着一口气,扎下一个个探索的猛子。
2
只有梦,能穷尽人的想象,甚至悲欢。
哪怕醒来两手空空,两眼空空,有梦的人和没梦的人,仍是不同的。
梦最荒唐,也最实在;最理想,也最虚幻;所有现实中可望不可即的,都可以到梦里实现。
到梦里闯荡过,就不会一无所获。
梦,甚至比科学和神仙更神通广大,它们解决不了的,梦里或许有答案。
所谓梦境,就是不用买票,白白看一场电影;不是演员,却七情六欲五毒俱全地倾情参演!
梦,让人活生生地经历,比真实更真实。
所以人类常常分不清,梦境与现实的界限。
像一尾鱼,从海底游向了天边;一只鸟,从天边滑入了海底。
3
有时,人类悲哀,上帝也无奈。不要以为上帝,就没有忧愁。
所以,上帝如果不对你笑,你就对他笑一笑吧!
你来我往,宇宙才不寂寞。
4
“生我之前我是谁,生我之后谁是我?!”
千年前,后主李煜就是这样揪着自己的头发问过的。他赤足披发、尊严尽失地徘徊在河流尽头,快碰到苍天的鼻尖了,依旧要不到一个回答。
他只好涉水而去,带着茫然往另一个世界问去。
最早懂得发问的人,是人中的人,悲怆中的悲怆,他替人们承担了疑问,也因疑问丧失了今生。
在地球毁灭之前,时空消失之后,人类是否能彻底弄清,自己的来龙去脉?
5
也许,前世不过是今生的一场虚构,今生不过是前世的一场梦境。
或者,围绕着太阳转的地球,也不过哪颗星宿的倒影。
不要听那些科学家的铁打论据,信誓旦旦,谁也不知道,哪是最终的答案。
既然是一场梦,又该怎样的醒来?该醒在前世、今生还是未来?
三千年之后,即使这颗心还在,谁又能保证,我还用同一张面孔活着?每个人的灵魂,都寄居在谁的躯壳?
6
“惟愿今生是梦,醒来,已是另外一人!”——这是我以前的幻想。
真能变成另外一人吗?那么此刻,我是谁?
凭良心说,今生是有些苦的。
苦到一丝花蕊上的糖,就让我感到甜;苦到这么多缺失,却全都变成了爱,爱到脚下每一棵小草、每一只古怪的虫蛰,都让我不忍别离。
爱到恨不能将所有人当亲人,将欺骗当纯真,将清水当血缘饮——让它注入我的脉管,咕咕流淌,就全当我挚爱的亲人们,都还活着。
你为何在掩嘴浅笑,优雅得像老上海滩的淑女?
7
并不意外。薛宝钗怎能理解林黛玉的伤悲?偌大一个红楼,也不过一场春梦。
所谓理解,有时不过是隔靴擦痒。看似温柔的劝慰,挠不到相距十万八千里的心房。
不在同一根弦上,就不要指望共鸣。
只是,既然将一颗心托于盘中,仪式一样献出了,就不要计较,对方会同样掏出心来,与你交换。
各自的心,只能跳动在各自胸膛。付出,就不要奢望平等。
即使在天平上,也会有倾斜。
你笑我天真,不知道那天真,是我抵抗世俗的一件法宝。
不管怎样,我仍愿意坚持天真,并且愿意相信:爱,是时空里最畅通无阻的解药。它无畏,无敌,目空一切。
你可以笑我,却无法重塑一个我。
8
太阳和月亮的追赶,画出一个圆。人类活在圆里,却总是活出残缺和遗憾。
既然用圆规,也画不出完满,不如在缺憾中,千里共婵娟。
举杯邀月的孤寂,古时就有,铜镜映照的大地,依旧有对影成三人的狂欢。
今天,是昨天的持续还是重复;明天,是今天的重复还是持续?
9
有些累了,就想一直睡下去,直到睡成一堆白骨,一抔流沙。蓦地想起异国他乡,那块墓碑上的话:哥,我冷!
打个寒战!梦便醒了。
是的,必须醒来,还有很多未完的事情:责任、梦想、爱恨,还有一些该中未中的箭,该受未受的伤。
不管离合悲欢,还是炎凉世态,都值得投入地体验。否则,枉费了这天赐的头脑和感官。
10
睡之前我还是天真的,睡醒后,发现天边多了些如梦似幻的云彩。眩迷,壮丽,如一场接一场的戏法,令人目不暇接。
睁着眼睛,就能看到新的风景。多好,大地和天空,分分秒秒无偿地为你捧出图画和音乐,尽管有些你未必愿意看到,也未必倾心凝听。
可是,看在天地如此有心的份儿上,请学会感恩。
面对着天地,你必须明白自己有多小!为了如此不值得的你,天地竟时时变幻着容颜。
11
人类带着锁来到尘世,一直在寻找那把开锁的钥匙。
如果今生,真是一场梦境,那么,究竟是谁的梦境,如此庞大而无垠?
是你进入了我的梦境,还是你的梦境再造了我?
是天地入我梦,还是我梦幻化了天地?
无论老子、庄子,还是伽利略、哥白尼……众说纷纭,莫衷一是。
“给我一个支点,我将撬动整个地球”。公元前某一年,希腊巨人阿基米德如是说。
两千多年过去,人类已经失去了那份伟大的自信。
天体仍在高处运行,你我也依旧在时空里浮游,终点就是继续,继续就是终点。
有一些事物,正逐渐明晰;有一些事物,仍混沌如盘古刚刚开出的天地。
不要指望所有谜都能找到谜底。如此,一切也就失去了意义……
附岳德彬赏析:
“人类,浮游在太空的一只只蝌蚪,将带着迷惘游向哪里?”
“生我之前我是谁,生我之后谁是我?”
人的期望常常不会与现实的存在相向而行。生命的真实意味到底是什么意味,匆匆而行的人们到底要赶往何方?
我选择赏析的瑞娴的这几章散文诗作品,诗意地阐发着诗人的生命态度,天问似的表达着不止一个人抑或是一群人甚至是整个人类的终极追问。
存在这样追问的人,一定是对滚滚红尘洞若观火的人,一定是对生活对人生怀有剪不断理还乱的柔情蜜意的人,更是心灵经历过了赤橙黄绿的洗染甚至油锅煎熬的人。
在瑞娴的这些诗里,我读到了这些。
“最早懂得发问的人,是人中的人,悲怆中的悲怆,他替人们承担了疑问,也因疑问丧失了今生。”
“有时,人类悲哀,上帝也无奈”
“但所有的谜底,都在谜里;所有的终点,都在前方。”
那么谁来回答人的种种追问?诗人说,是梦。
“只有梦,能穷尽人的想象,甚至悲欢。”
“梦最荒唐,也最实在;最理想,也最虚幻;所有现实中可望不可即的,都可以到梦里实现。”
人,即令不知生命真相,不知所为何来,也还是在锲而不舍地奔赴远方。
梦,乃是人类孜孜以求的幻想的投影,是人的深沉无意识即最真实的与生俱来的灵魂底层的意识复活。瑞娴这里所写的梦,与人的精神期望到达的彼岸是相向而行的,是有深意有诗味的。
“哪怕醒来两手空空,两眼空空,有梦的人和没梦的人,仍是不同的。”
诗人将生命的存在现象和这种现象存在的价值,放在似乎“拔剑四顾心茫然”的寻根问底而又不知就里当中,有点“神秘主义”的味道,而这种神秘主义味道,正是这些诗的妙处,也是一种“伏笔”——往下,我们就读到了诗人心情与思维的另一面:
“凭良心说,今生是有些苦的。苦到一丝花蕊上的糖,就让我感到甜;苦到这么多缺失,却全都成了爱;爱到脚下每一棵小草、每一只古怪的虫蛰,都让我不忍别离。”
这样看来,诗人对生活、对未来、对人类存在的终极价值,内里深层,其实是挚爱的、不舍的、期盼着的,秉持的还是积极的人生态度。正因为此前把追问、把梦写得很疑问、很无奈,下文的这种“反其意”才让人思悟,才更觉诗味的山重水复与柳暗花明。
“有一些事物,正逐渐明晰;有一些事物,仍混沌如盘古刚刚开出的天地。不要指望所有谜都能找到谜底。如此,一切也就失去了意义。”人生,如果一切皆是欲知尽知,从人生来看,了无生趣,从诗来看,了无诗趣。
能够透露诗人最真实的心情和思维的,还有这样的句子:
“睁着眼睛,就能看的新的风景。多好,大地和天空,分分秒秒无偿为你捧出图画和音乐,尽管有些你未必愿意看到,也未必愿意倾听。可是,看在天地如此有心的份儿上,请学会感恩”——
一颗诗心,在似乎茫然的发问之后,追寻的是前方的晨曦。
瑞娴的这些诗,蕴含着人间最需要最温柔最踏实的成分——爱。
“不管怎样,我仍愿意坚持天真,并且愿意相信:爱,是时空里最畅通无阻的解药。”诗人的疑问和倾述归结于对爱的向往、尊崇和坚守。
这些诗的亮点,是诗味与哲味的交织。关于天地人生“大道”的追问,看似迷惘的、矛盾的诗性表白的本质,并非哀怨而是乐观,并非神秘主义而是现实主义。这也许是诗人自觉的,或许是不自觉的。
我赏析诗或散文诗,是从作品的真实模样去透视诗里具体呈现的文学品格,我不会以诗人的社会存在或诗人自己的告白或借来的并不相干的“理论”给作品贴上无关痛痒的膏药,不会离开作品去谈作品和诗人。把诗和诗人混为一谈,我以为,这是当下许多解析诗歌作品的文章显露出的一个重大误区。
如果说到诗歌语言,读诗和写诗,我也喜欢所谓“出神入化”的词和“不同凡响”的诗句。但我曾经说过,词、句的存在价值终归是要以思想、情感、意境这些对文学来说是灵魂性的因素为基座。没有灵魂的躯体就是僵尸。散文诗的思想、情感和它的表现形式是水乳交融的。
105年前,瑞典皇家学院诺贝尔奖委员会在给泰戈尔的颁奖词中,分析泰戈尔诗歌的特色时有言道:“诗人运用的形式与诗人的思想完美统一,彼此熔铸于诗中,成为一个和谐的统一体。”
请注意上面这句话里的“思想”“形式”“和谐”“统一”这些词语。
至于散文诗要多使用什么性质的词汇,有人说少用修辞和形容,多用什么什么类的词,仿佛也有点道理,但这种道理应该是存在于具体的诗歌作品的情景中,哪能一概而论?比方说,诗句的修辞和形容,恰恰就是泰戈尔诗歌语言的一个特点。任何说法,如果作为极端的提倡,都会失之于谬误。
瑞娴的这几章散文诗作品,诗意是在哲意里,情感是在思辨中,没有所谓“别出心裁”的词语和流光溢彩的诗句。语句平实却具有思想张力,具有掏心掏肺的表达风格和亲切的语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