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展晴开始玩儿命地工作。除了一个有名无实的丈夫,一段孤独寂寞的婚姻,一份刚刚开始就面临夭折的感情,她至少还有一家完全属于自己的广告公司,和一家做得还算不错的工程建筑公司。只要她努力工作,就可以让自己丰衣足食,还能让从公司成立伊始就一直跟着自己创业的一大票老员工也都过上更为理想的生活。公司做到一定规模,老板这个名号就不再是一种身份的象征,而是一种社会责任的代称了。她希望不仅是自己一个人丰衣足食,还能解决更多的就业,让更多失学的孩子得到救助。
为了那个汽车大单,她先是召集广告公司的员工开会,研究在C市哪些媒体的广告平台投放才能起到最佳效果,然后又跟棚拍摄广告大片。此次的汽车模特是她专程赴京高价请来的国内一线模特,知名度有,展现能力一流,工作态度专注,且与她之间的沟通良好。而拍摄此次广告的摄影师也是国内顶尖摄影师,拍摄还未结束,展晴就知道,这个汽车广告将会以非常完满的姿态出现。对于工作,她从来都很自信。而且一旦进入工作状态,她就会忘我。最重要的是,忘掉生活中所有的不愉快。尤其是,感情上的不愉快。
三天三夜,她不眠不休,家也不回,饭也吃得很少。她不与楚家的任何人联络,而波比竟然也没有找她,更别说楚家川。
第四天傍晚,当她顶着一头蓬乱的长发,和一双大大的熊猫眼,正准备回家补觉时,一个陌生女人突然空降到她的办公室,而且,在她还没来得及问“你是谁”的时候,已自作主张地将房门关上,坐在她对面的转椅上,说:
“你就是波比口中的干妈吧?听楚家川说,你今年已经34岁了。看不出来啊,挺年轻的,长得也不错,还蛮有气质的。”
听出这个陌生女人语气里带着的挑衅和敌意,展晴的头开始发蒙。她的大脑开始高速运转,在自己的记忆容量库里寻找这个女人的身影,以及和她相关的一切信息。
“你别琢磨了,你没有见过我,你也没有我的任何信息。”陌生女人似乎看透了展晴的心思,直接打断了她的记忆搜索。
展晴冷冷地看了她一眼,拿起内线,准备和自己的秘书联络。陌生女人一把将她的听筒粗暴地压回座机上,再次挑衅地说:
“别问了,她能知道什么呀。她不让我进,非说必须有预约或者有你的通报才能进来。我不得不说我是你的老朋友……”
她的话还没说完,展晴桌上的内线电话响了:
“展总,是我的失职,我拦不住她……”
“我知道了,没事,你工作吧。”展晴挂掉秘书的电话,抬头问坐在对面的陌生女人:“你是谁?”
陌生女人故作吃惊地问:“你不知道我?楚家川没跟你提起过我?不过没关系,你只要知道我是楚家川的老朋友就行了。我和家川是老乡,用现在流行的话说是发小,关系不是一般地熟,我们无话不谈,互为知己。这下你清楚了吧?对了,听说你和家川住在一个小区?”
展晴感觉这个女人故意在向自己示威,显示她对自己的生活了如指掌,因此,便故意冷淡地回答:“对,一个小区。”
“近水楼台先得月啊。不错,不错。我今天就是路过这里,顺道上来看看你,瞅瞅是何方神圣,竟然让家川动了凡心,竟想被收编呢。对了,我来这儿的事儿你可别告诉家川啊。这是我们俩之间的秘密,明白吗?”
说完,陌生女人连招呼都不打,又兀自离开。
展晴的困意上来了,她没精神细想这个女人和楚家川的关系,以及她究竟是什么来头。她只想回家睡觉,什么都不想,好好睡上它几十个小时。
时间兀自飞驰,直接奔至了2014年元旦。
陈子樵没有回到C市来,只发了一条微信给展晴,说要出门做短途旅行。展晴什么都没问,想必,子樵又和他的同性情人在一起。有时她会上网看看,那些“同妻”是怎么描述自己嫁给一个同性恋者之后的感受的。与她们相比,她过得并不算糟糕。婚前,她就知道子樵是同性恋者,也是自愿帮他打掩护。他们就是家人,她希望子樵幸福。
她象征性地回了趟名义上的婆家,陪公婆吃了顿饭,骗他们说子樵工作忙,节日加班,没空回来。公婆像例行公事一般,再次催问他们什么时候要孩子,她不置可否。
“有得了孩子吗?陈子樵根本都不喜欢女人。”展晴在心里嘀咕,不敢说出口。老两口知道了,会被子樵气死。
至于自己父母那里,展晴也只是回去吃了顿饭。她完全没有心情去见任何人,只觉得自己的心已经彻底麻木了。罗樱曾经打过一次电话,又准备长篇大论地对她倾倒自己的心理垃圾,她借口有事,立即收线。她发现自己对罗樱的耐性已远远低于以往,外表看不出来,心里却装了一个火药桶。
元月5日晚,展晴正在公司加班,楚家川突然打电话给她,要她立刻赶到两人曾经去过的那家市郊酒店去接他。
“小……小晴,你快点来……快点来,我……我想你。”楚家川的酒气从手机的听筒直接传送过来。展晴急忙开车赶了过去。
车子刚停到酒店门口,展晴就看见酒店大堂里有两个下属围在楚家川身边,满脸堆欢地陪着他。展晴掏出手机,发信息给他:“我到了。”
不一会儿,楚家川步履蹒跚地被两个下属搀扶着直奔她的车子而来。看来,今晚楚家川又喝醉了。
两个下属终于把楚家川扶上车后,低眉晗首地离开。展晴知道,即使他们不敢专门瞧她,心里也一定在想,这个女人是何方神圣,竟然能得到楚市长的格外青睐。
楚家川一改往日的严肃端方,歪着身子,以迥异于以往的嘻笑面目对她说:“刚才和银行的高管吃饭,商量贷款的事。不知他们从哪里找了个女人作陪,颇有点姿色,还有点谄媚,竟然跟我说,就喜欢我这样的男人,什么也不要都愿意跟我走。我说,那可不行,我只和我爱的女人一起走。那一刻,我脑子里全是你的影子。所以,我就给你打了电话。”
展晴平静地看着楚家川,一言不发。她心里有点感动,又有点担忧。在这样的场合里,他这么公然打电话给她,就不怕有好事之徒传播他们的绯闻吗?
“怎么?生我气了?我这样说你不高兴?”喝醉的楚家川脸颊绯红。
“我没有不高兴,但你在这种场合里给我打电话让我来接你,是不是有点太不避嫌了?你是真的无所顾忌,还是已经轻车熟路了?而且,我不喜欢你的那些下属那样审视我,不喜欢被人当作你的绯闻对象!”
展晴的话音刚落,楚家川已经探身过来,准备吻她。展晴使尽浑身力气想要将他推开,他就是不放。展晴突然放弃挣扎,用一种比冰山还冷的语气在他耳边轻声说:“请你放开我!”
楚家川的热情一下就冷却了,他放开展晴,低声说了一句:“对不起,我喝高了。”
展晴迅速发动汽车,向着家的方向驶去。楚家川正襟危坐,恢复了领导威严。展晴利用余光偷偷扫了他一眼,这么多天不见,他居然用这样一种方式来表达他对她的想念。
展晴又开始接送波比,又开始在自己家里一饭一粥地照顾他。每天晚上,等他写完作业之后,她才打电话让楚家的小保姆过来接他回去。
楚家川特别忙,不到深夜不回家。尽管很少碰面,展晴的心却又安定了下来。女人大概就是这样,只要男人说一句想念的话,做一个亲密的动作,就会立刻臣服,安心地为他奉献自己。
转眼到了腊月。
腊月二十八,反正已没什么业务可做,展晴索性给员工放了假,关门歇业。楚家川也没有平时那么忙,可以安心在家休息一下了。那日,天气晴暖,楚家川特意请展晴帮他把他的车库清扫一下。
“我去不太方便吧?”
“怎么了,嫌累?”
展晴笑了:“明知故问。我又不是你的什么人,让人看见不合适,对罗樱和子樵也不够尊重。尤其是现在,罗樱不在,你更得洁身自好。”
“我发现你想得还挺多。有些东西不太想让小保姆帮着整理,所以想到了你。你要实在不愿意就算了。”楚家川一脸严肃。
话说到这个份上,展晴也没什么可推脱的了。
楚家的车库里放了许多陈年旧物,展晴看着这么一大堆旧物,洁癖又犯了,立刻开始动手清理,边清理边说:“这些东西还有用吗?不行就扔掉吧。”
楚家川看她一眼:“都还好好的,怎么就要扔掉呢?可不能那么浪费。”说完,又看了她一眼。展晴觉得,那眼神里有明显的责备之意,她的脸突然就红了。看来,楚家川是节俭惯了,什么都舍不得扔掉。
“现在像他这样的官儿可不多了,谁不是使劲儿贪,使劲儿给自己的小家谋利益,谁还看得上这些东西。”想到这里,展晴不由得对楚家川的印象又好了几分。
楚家川没顾得上注意展晴的反应,手脚利落地继续收拾车库。他不愧是农家出身,干起活来有模有样。看着他的背影,展晴很是心折。
忙乱了半天,两人都有点累了。回到屋里坐着休息的时候,展晴在沙发旁的书报架里发现,那儿又增添了很多关于经济学、建筑学方面的书籍。
“你最近又买了很多这样的书吗?”展晴问。
“是啊,最近罗樱不在,家里安静了许多,只要有空就抓紧时间看一会儿,你知道我的时间都是以秒计的。我大学和研究生学的都是经济专业,现在我又在学习建筑学。作为正在大力发展市政建设的C市的市长,如果不懂建筑施工,就可能让某些人蒙混过关,留下一个又一个豆腐渣工程。你知道我有点完美主义倾向,我不允许我任上的重点工程出现任何一点瑕疵,否则,它们都将是我们工作不负责任的一个缩影。C市是一座历史悠久的古城,留存有众多文物古迹。对它们如何保护,如何修复,都是学问。当我和一个文物学家或是建筑学家交流的时候,我不能表现得像个文盲,或者白痴。”楚家川笑着回答。
“真没想到你在这样繁忙的工作中还会保持这样的学习习惯。”
“我每天晚上都要读至少一个小时的专业书籍,以保持对各种知识的黏合度!你不会真的以为我只是个草包市长吧?”
“哈哈,你太了解我了,我就是这样想的。”展晴调皮地说。
“罗樱和你无话不谈,难道没有告诉过你,我高考时是我们县里的高考状元吗?”楚家川刮了一下展晴的鼻子,现在的他看上去也有一点调皮了。
“切……切,那有什么了不起的,我还是高考状元呢!”展晴耍赖。
楚家川开心地笑起来,又刮了刮她的鼻子:“吹牛!”
展晴笑望着他,突然发现,他的声音其实与张国荣的声音蛮相似的。
少女时代,展晴最喜欢张国荣,对他的一切都颇为着迷。张国荣自杀之后,她还难过了好一阵子。虽然现在她已经走出偶像崇拜的年纪,但是,蓦然遇到一个声音与张国荣有几分相似的人,还是会觉得欢喜。这一刻,因为声音,她对楚家川又凭添了新的好感。尤其,他在学习上的专注更让她钦佩。官场上有多少人只是想混个文凭,作为继续升迁的保证,而他却是在踏踏实实、认认真真地读书。认真读书,一方面是对提升专业的知识素养有帮助,一方面也说明他对自己的仕途有着更大的抱负与野心。毕竟他现在正当年,只要升迁通道一打开,他的升迁就会是火箭速度。
楚家川发现展晴在研究自己,便与她对视起来。他知道这个女人对他充满好奇。越肯下苦心研究,就越说明她对他已经动情。
第二天早晨,也就是腊月二十九,展晴主动去了一趟楚家。毕竟她要离开C市去北京过年,一走就得十天半个月的。表面上她是不放心波比,其实内心也不放心楚家川。波比噘着嘴巴,皱着眉头。妈妈不在,干妈又要离开,对一个尚属稚龄的孩子而言,确实是一桩难过的事情。楚家川也出奇地沉默,心事重重,愁眉深锁。也难怪,自己心爱的女人要到她的丈夫那里过节,他却只能坐在家里等待。谁让他没有一个合法身份呢?对沉浸在恋爱中的男人来说,这总是一种折磨吧?只是,楚家川并不了解展晴与丈夫陈子樵之间究竟是怎样的一种关系。
多年以来,陈子樵一直在北京一家央企做高管,工作忙得不可开交,业余生活也因为他的同性情人而过得丰富多彩。在他心里,展晴只是妹妹,是不得不掩人耳目的名义上的伴侣。除了逢年过节,他从不回去,展晴和他难得一见。陈子樵也曾劝过她,要她找一个条件相当的男人,经他过目觉得合适,就会主动离婚,让她去过新的生活。奈何展晴个性低调,要求甚高,难以找到合适的对象,两人也就一直这么拖着。彼此之间倒不觉得尴尬,关系确如兄妹一般。
展晴想过,如果楚家川知道了她和子樵的婚姻真相,还会这样吃醋吗?恐怕,对她更多的是同情和好奇吧,怎么会心甘情愿嫁给这个一个不喜欢女人的男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