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牟国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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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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尘世间:寻找一棵树

1

很久很久了,丫丫总从同样的一个梦里醒来。恍惚却又那么清晰,她行走在山林里,棵棵连碧成云的树在风中忽而静默忽而呼啦啦唱歌。她在寻找一棵树。

呼啦啦啦的风穿过树梢,把丫丫从梦中唤醒。她会愣怔许久,还沉浸在那许多个相同的梦里。那些树,那些不断且反复出现在梦里的树,是什么树呢?

2

是柳树?

儿时懵懂的她也和许多同年龄段的孩子一样,不停追问父母,自己从哪来。父亲总是哈哈笑着,拽拽她的小辫子:“丫头,你是从路边的大柳树下捡回来的......”由此,很长一段时间,丫丫总是和柳树叫上了劲。无论走在哪,总会关注沟边街头院落的大柳树。那些粗壮的大柳树有着纤细下垂的枝条,如眉的柳叶,纤软的腰肢婀娜,真可谓“带雨带烟深浅枝”。婆娑的翠色里,丫丫猜测着自己是被遗弃在哪棵树下,恰好被路过的父亲捡回家。于是,便有了许多“流水杳然何处去,惹教飞絮逐征尘”的惆怅。

时光深深浅浅,日子倏忽而过。父亲长眠在一处青山脚下,再也不能拽着丫丫的辫子,哈哈笑着,逗着丫丫;再也不能在丫丫的死缠烂磨下牵着丫丫寻找那棵“大柳树”。丫丫也明白了生命的真谛:时间从不为某个人而逗留,一个新生命的诞生就意味着一个生命日渐老去。把握当下,真心珍惜,就是对那离我们远远而去的生命最虔诚的敬意。

3

是梧桐?

季春之月,桐始华。丫丫心里,中国梧桐就是山间路边常见的泡桐。在丫丫梦境里反复出现的,也是那棵泡桐了。高大魁梧,树干无节,向上直升,高擎着翡翠般的碧绿巨伞,气势昂扬。树皮平滑翠绿,桐荫婆娑,从干到枝,一片葱郁,清雅洁净极了。“一株青玉立,千叶绿云委”,千百年来,人们从不吝啬对泡桐的喜爱。丫丫极爱晏殊的《梧桐》:苍苍梧桐,悠悠古风。叶若碧云,伟仪出众。根在清源,天开紫英。星宿其上,美禽来鸣。世有嘉木,心自通灵。可以为琴,春秋和声。卧听夜雨,起看雪晴。独立正直,巍巍德荣。高洁的诗句每每和那棵泡桐一起反复出现在每一个斑斑驳驳的梦里。

“桃李竞随春脚去,仅留遗爱在桐花。”桃梨杏李过后,桐花应候绽放。满树紫白的小喇叭,层层叠叠,感叹着高山流水。甜甜的香气里,仿佛总能听见那些仰天、泪落的心心念念。人海川流,还有何人互赠“月下何所有,一树紫桐花”?

惊鸿花开,抚琴长叹。遇上了,就珍惜吧。

4

是石榴?

“榴花又见火初燃”。红艳明亮的花朵,像一团团火焰,在娇嫩的翠色中,热烈地燃烧着,直直燃烧到仲夏的梦里。那是一棵遒劲的老石榴树,枝干曲里拐弯,却满缀着明艳的花朵伸向天空。那是父亲最后的影像。

父亲那时已病了好久了,可依然爽声快语,果断利落处理事务。也是有疼痛的吧?丫丫明明听到深夜里父亲轻声的痛苦呻吟,可走过去总是看到父亲云淡风轻:丫头,还不睡?我都睡醒一觉了。父亲笑着,不断催促丫丫快去睡,第二天还要去石榴园看榴花。

父亲看着满树火焰,那么明亮地笑着:“丫头,晔晔复煌煌,花中无比方。记住,做人如这榴花一样,要做最好的自己。”那明亮的笑恰如“五月榴花照眼明”,照进山林,照进以后的每一个黑夜,一直温暖着丫丫的四季。

这是一个不能停留太久的世界。不要轻易松开握着的手。

5

是黄檀?

梦中那成片如帷幕的树林,一定是黄檀。夏日的午后,热烈的空气里到处都是“暑”的味道。丫丫去寻一棵树。

沿着“坎坎伐檀兮”一路寻来,东南方向的林山之间静静默默地生长着一片黄檀。城市的喧嚣在此荡然无存,林木青翠葱郁,耳边是潺潺不断的水声,却“只闻流水声,不见流水影”。恍惚间,时间就此放慢脚步。

友人擅手工木活,会制成很多玲珑精巧小把件。一天送给丫丫一个小巧木葫芦挂件,让丫丫猜是什么木质,一度用上了电锯、电磨和电钻等工具。丫丫参阅古书,得知黄檀木木质奇硬无比,几乎让所有领教过的人再不敢轻易尝试。那一惯凌驾草木之上铁齿钢牙的斧锯,面对铁骨铮铮的黄檀木,也得收起杀伐狰狞,退避三舍。

那片黄檀林,每一根枝叶上的每一滴湿润都带着璀璨葳蕤,阳光透过树隙洒进一缕缕光线,明亮耀眼。这生长在千草万木从中的黄檀,小隐隐于此,却让人生敬畏之心。站在它面前,你才会明白:在这苍茫尘世间,我们只是这众生界里的一粒小而又小的尘埃。我们路过的每一棵树,走过的每一寸光阴,都是我们追逐不到的生命的远方。

岁月让青春逐渐老去。那么,就让坚实的内心如檀般依然昂首。

6

是木樨?

这个北方的小城种了很多的木樨,大都被修剪成圆形。点缀着这个小城的街道和公园。每每花开时,丫丫就会沉醉其中,继而生出许多美丽的幻想来。

她想象的最多的是她和爱人的家,有着淡淡的清香。有小院就种一院的花树,没小院就种满一阳台,不要多名贵,随喜即可。由此,她在这座小城里坚强而又喜悦地爱着。也许,她爱的是一个眉宇间有着相似清愁的男子,也许叫小新,也许不是。这个也许叫小新的男子每次回家一打开门,就有丫丫勾着他脖子的欢笑,就有素手为君羹的一日三餐。

他们手牵着手,走遍这个小城的每一个角落,看白云苍狗。阳光下,他们深情地凝视着对方的眼睛,看着自己住进对方的眼睛里,住进对方的心脏里。

她爱极了这以木为本,以纹为名,不加旁饰的树。于是,丫丫固执地将木樨种植在家中的花盆里。每当花开的时候,虽零碎如米,却暗香盈袖,清香满头。

世间之朝暮何时为谁停留?昔日那些重要的味道,人们总爱忘记。趁其未曾零落,集上一些,做一罐糖渍桂花吧,把密封的爱留给自己爱的人。

7

是枣树?

无数个梦里,那棵覆盖着厚厚雪被的枣树总是戳破梦的一角,渗透进缕缕愁绪。很久很久都化解不开的愁绪,满满的回不去的乡愁。

丫丫的老家靠近海边,每每还是夏日却已有秋的凉意。庄落里多种植枣树。总是不经意间,细密的枣花就躲在油翠发亮的叶片后悄然绽放,整个庄园便沉浸在细腻的甜香里。一切都是甜香的,邻里乡亲的热忱、村头老井边的老牛、静谧安详的老屋、老屋门口的土狗阿黄......总会在某一个瞬间齐聚于卧不觉醒的梦里。

大雪覆盖庄园的日子,老少围坐在火炕上,姥爷边吸着旱烟边讲着故事,裹着小脚的姥姥从堂屋的枣木柜子里取出一些枣端到炕上的小桌,给孩子当零食。氤氲的烟雾里,姥姥飞针走线,给丫丫做着老虎鞋;姥爷讲着忠诚良将、神仙妖怪的故事,时不时磕磕烟袋卖着关子,丫丫和哥哥姐姐们支棱着耳朵听得入迷。

大雪中的枣树依然挺立,枝头上特意留给鸟雀的枣儿和跳跃的鸟雀诉说着岁月无痕。醒目的红枣、皓白的雪枝、灰粉色的雀儿成了一幅淡彩浓墨的中国水墨画。梦里的每一扇屏风上,都是故乡的山水草木。

你每远走一步,乡愁就向上生长一截,恍惚之中,已长成了一棵粗茂大树。叶荫蔽日,遒劲的枝干直直伸向高远的天空。那么远又那么近,在梦里一伸手就触碰得到。

不知何岁月,得与尔同归?亲爱的,你,和我一起回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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