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金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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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书
父亲隐于大山深处
我用草刀
让他一次次重新面对这个世界
也许并无新鲜之感
与草较劲，起初赢的是我
遍地草的尸身散发奄奄的气息
疯长的草从未放过我
好几次，找错了通往墓碑的野径
越来越多的人舍弃了山村的迟暮
就像死去的人舍却人寰
最终惨败的，是我
一到春天，草又发起一波又一波总攻
陷入迟疑的泥淖
体察到草的执拗，有一颗悲悯之心
本是山的一部分
每个人都是山长出来能活动的植物
不再强求什么，以任何高尚的名义
对着恩情深重的草之佛，叩拜再三
仿佛自己是一株草
摇曳着腰身，凝视这深渊似的尘世
猪的自祭文
兄弟，你呼号的凄厉
不知有没有唤醒那些别的兄弟
它们距离较远
有时间用来睡觉，没时间用来思考
我眼睁睁地看着那群人，他们围着你
以你的痛苦取乐
那些穷苦的人们啊，也许只在这一刻
收获一丝幸福的感觉
你与我，一直在概括着他们的慈善
一天两顿，此前从未短缺
尽管只是粗衣恶食
我们从未嫌弃
原谅我无能为力
也许，下一个能让那群人开心的就是我了
其实他们就是你和我
皮囊有异，命运无别
欢喜
晨曦跳着兔子舞，像我的欢喜
春的野性日益茁壮
光与影爆发惊人的气力，在人间摧枯拉朽
蜘蛛
稳坐中军帐
一丝一丝，一环一环，都是谋略
网住蝴蝶与蚊虫，网不住飞鸟
网住落叶，网不住风声与阳光
网不住雨点与冰雹，网住忧伤
网不住时光，网住自己与消瘦
虚无是一张疏而不漏的弥天大网
网住了一切
蜘蛛是你，蜘蛛是我
总是偶尔网住点什么，后来网破蛛亡
梅花落
梅花落了下来，落满了南山
没想起后悔的事
阳光打过来，披挂着一身晴朗
羡慕它这么早就完成了一年最重要的事
可以虚度光阴
可以安静地长自己的叶子
热闹让给桃花与海棠
苦与寒，是载渡的舟筏
是助我，修成我的身外之物的机缘
萤火虫
光明君临的时候，选择走开
黑夜里，自己照亮自己
微弱，却不渺小
点点荧光，微型的火炬
摆渡的舟筏
通往久远的往昔与未来，隐秘之门
徜徉于赏萤之径
看见照亮父亲田间晚归的那只
与曾经徘徊于午夜，伴我入眠的这对
其实，我就是一只萤火虫
点亮一盏孤独
在夜深人寂，或人声鼎沸的时候
放过
最大的慈悲，是放过自己
将过往的荣光与忧伤
苦痛与迷惘，化成一尾尾银亮的鱼
顺着如水的月光放生
然后，身轻如燕
平静地接纳每一个迎面而来的瞬间
阳光轻轻打过来
体味它细细的触手毛茸茸的安抚
微雨斜斜敷上来
任它在头发与脸颊点一串串冰凉
像一株树
东风里：开花，抽绿，风吹，雨淋
忘记刚刚穿越的冬天
新长的叶片像触须，触摸着软软的春天
某时某刻
驮着女儿去上学的时候
细雨将凉凉的童年，滴在微温的脸颊
清泉石上流
此时，儿子沉浸在浩瀚的梦境
牵着玛卡巴卡小小的手
穿梭在飘渺的花园
妻子在阳台，清洗昨天日子留下的遗迹
燃气已经点燃，照亮今天的路程
那些成长中的泥泞，溶解在时间的长河
闹钟又将它，咬醒
再也无法佯装清新
那些似曾相识，仿佛搅动岁月的汤匙
在不用上课的日子
我用整个白天触摸孤独
几行诗句，是它晶莹剔透的样子
中年
木质疏松的扁担
一头是肉身，一头是梦想
活着，与坚持活着
肉身日益臃肿，与沉重
将梦想推得足够远，才能换取两头平衡
一滴意外就是一道上坡
移植的树
被刀锯斫成树彘
被连根拔起，发配往一片陌生之地
以为自己会绝望
像许多同伴一样，用枯萎表达抗拒
春风一来
就从疼痛的泥淖中清醒了过来
难以抑制地向青天，张扬自由的渴望
顽强，抑或苟且
身边的前辈披挂着郁郁葱葱
已认他乡为故乡
每到春末夏初修剪一次不符规矩的部分
已忘却云雾的缭绕，与鸟鸣的啁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