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乡偶书（组诗）

夏日与亲书

1

奶奶，山上箬叶又在招手了

巍峨的深山像巨怪

葱茏的草木似迷宫

你是山的精灵

草鞋，手套与藤蔓

都是你的魔法棒

收购箬叶的人来的日子

是全家最盛大的节日

晒干的箬叶妆扮齐整

出嫁的时辰到了

2

用大头刀将山间茅草

召唤到小院，爷爷

又到了讲述

牛郎织女的时候

如瀑的月光倾泻下来

姑姑们每绑好一捆箬叶

温情脉脉望一眼织女星

我悄悄走到牛棚

期待牛儿告知

另一位织女的住处

3

爸爸，夏日地底也很热吗

清明新培的土

铺到你的房梁上了吧

昨夜梦见

你扮成小生

去往遇见妈妈的那个村

上演一出《情定穆柯寨》

谢幕后，所有姑娘媳妇

拥到后台

满眼全是杨宗保

4

妈妈，对不起没有及时

接起你偶尔打来的电话

凌晨六点，响了六十秒

一定是有天大的事情要说

是给外公外婆上坟

梦见他们无言无奈的眼神

是突然记起

我女儿的生日

是邻家女儿回家

点燃了你想念儿子的心思？

5

不是所有的出发都能到达

努力了也可能一无所获

妹妹，看着你双眼的洁净

我不忍心告诉你

一株玉米只能长一个棒子

另外那个必须摘除

电视里灌心灵鸡汤的名人

被轰下台了

人们去寺庙拜菩萨

最该拜的是自己

6

嗨，调皮成性的老母牛

还有人在牛棚前一站半日

唱《冬天里的一把火》吗

还有人试图骑上你的背

被即刻掀翻在地吗

转卖给别家三年

你回过一次家

衰败的你带着自己的犊子

在倒塌的牛棚前发呆

一定在感慨什么

7

那个叫做银岭的地方

就是鸟巢

如今爷爷和爸爸成了留鸟

伴着斜阳与后山的青草

永远守候

我们这群候鸟

在雪花翻飞成蝴蝶的年前

相聚

在吹面不寒的杨柳风里

分飞

回乡偶书

村口一群放了暑假的孩子

叽叽喳喳沉浸于自己的游戏

我一走近

她们就悄无声息了

路边香樟树上的知了

在哭天抢地诅咒天太热

还没等我靠近

它们就销声匿迹了

八十多岁的邻家奶奶

轻轻喊了一声我的乳名

她一喊，就把我喊回到童年

她一喊，我就终于回乡了

流星雨

有人在兜售流星雨

就像在承诺美丽的梦

夜空划一道灿烂

然后栽倒在出发的地方

飞得再高

也难以成为星星

手摇蒲扇的老人

看被流星雨击中的孙子

仿佛看到了

数十年前的自己

一个梦

破败的老屋壮汉般挺立

炊烟在苦楝树梢招手

枯焦的扁柏重新浓绿欲滴

如整装待发的军人

绵密的厂房没了

依旧成片的水田

凉软的田泥亲吻脚丫

青蛙跟一株青草悄声细语

久病卧床的祖父

院子里轻松地劈柴

祖母的花围裙欢快地游走

在灶台与八仙桌之间

父亲社戏里扮小生

母亲像一朵百合花一般美丽

天气与庄稼的收成

是左邻右舍唯一关注的大事

奶奶

顶着凉凉的微雨

去看88岁的奶奶

仿佛参加一次朝觐

将忧郁收紧

将微笑开放在脸上

一进福利中心大门

蹲坐在回忆里的奶奶

唤出某个她记得的名

我就诚挚地答应

觉得自己就是那名的真身

奶奶笑得像一朵菊花

余晖给满头白发加冕

沐浴奶奶柔和的目光

像聆听优雅的弥撒曲

奶奶已将所有往事丢弃

也丢了曾含辛茹苦

哺育过的我的名字

“我是谁啊，奶奶”

“我不知道你是谁

你是我喜欢看见的人”

回答就是神谕

我想拉长

叫奶奶有应声的幸福

看到我偷偷跪在菩萨面前

请不要嘲笑我的痴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