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见大舅妈

这一次再见到大舅妈是在表妹儿子的一岁生日宴上，我一直知道她的病情在恶化，只是没想到已经发展到老年痴呆了，她应该才六十多岁吧。

说起大舅妈，我总觉得要从小时候的记忆里去找答案。大舅伯是从农村走出去的，见了世面，娶了城里的媳妇，过上了人人羡慕的日子，但他没有忘记自己的姊妹，以及姊妹们的孩子。我记得小时候寒暑假大舅妈总会接我们去她那里住上一段时间，有时候我会和表姐一起去，有时候我会和表妹她们一起去，但无论跟谁一起去，我们都会挤在那个两室一厅的小房子里。加上表姐一家人，算上外婆、表姐、表妹和我，最多的时候，那房子里应该住下了七口人。那时候的我们还小、个子不高，便也不会觉得拥挤。小时候最大的乐趣是进城去大舅妈家，她会带我们去中山公园，那里太大了，好玩的太多了。以至于现在我当了母亲也会带女儿去中山公园，那里有些地方变了，又好似没有变。后来大舅妈带我和表姐去过一次龟山电视塔，我记得那是一个阴沉的下午，去龟山电视塔的道路两旁矗立着十二生肖动物像，它们庄严而威武，在灰暗暗的光线里一双双炯炯有神的眼睛一路盯着我，好似恐怖，我那幼小的心灵被狠狠伤害了一次，以至于我以后再也没有踏足过那片土地。在家的日子，大舅妈总会让我们跟着表姐一起画素描，我一个农村的孩子，根本就不知道什么是素描，只知道用铅笔去照着画桌子上摆着的那几个白色球状物和圆柱体。反正也是好玩，最后也就草草几笔。除了玩，我还吃了很多农村小孩没有吃过的水果：提子、水蜜桃、红富士.........可能是那个时候的水蜜桃真的很甜吧，直到现在，我都特别喜欢吃水蜜桃。其实水果还是其次的，我最喜欢的是大舅妈带我们去楼下过早，每天都可以变着花样吃，那个时候只觉得城里好吃的东西太多了，长大后才知道，武汉是“碳水之都”。

小时候不懂事，总会期待着假期去大舅妈家。长大后也不懂事，去了大舅妈家总是怕打扰到他们。但是没有办法，我进城读书、上班，能投靠的暂时也只有他们。

后来再去大舅妈家时我总是小心翼翼的，尽量多做些事。他们会夸我懂事，顺带贬低一下表姐，往往这个时候表姐是不开心的。其实我心里更不开心，毕竟我的到来已经给大家添了不少麻烦，再有任何的不愉快那都是我的错。这种骨子里的自卑一直伴着我。还好表姐没有因此厌烦我，她对我真的很好，吃的、玩的也总能想到我。在我离开的时候，大舅妈会嘱咐几句，然后塞上两百元钱给我，我知道她是心疼我，我自然也不好意拒绝。我虽自卑、但也要强，离开时我又将那两百元钱塞在了表姐的衣服里。好像这样，我才算是长大了。

小时候对武汉的过早念念不忘，长大了，我竟然又对大舅妈做的“黑暗料理”情有独钟。那是个寒假，我因为打工没有落脚地，在大舅妈家住了一段时间。有一天早晨她给我和大舅伯做了汤圆早点后就出发上班去了，我起得早，先吃了一碗汤圆，那应该是我人生中吃过最美味的汤圆。大舅伯起床洗漱后也端了一碗吃起来，刚送到嘴里轻轻咬破他就吐了出来，还嘟囔一句：“这是做的什么鬼东西，真难吃。”随后他将一碗汤圆全部倒掉，自己下楼过早去了。我是眼睁睁看着他把那碗汤圆倒掉的，心里那个痛哟，我到现在都记得。大舅伯不喜欢吃那碗汤圆是因为它太甜了，汤圆的馅是德芙巧克力，这是他万万没想到的。别说德芙巧克力，就算是普通巧克力，我也吃的很少，毕竟价格贵嘛，大舅伯就那样嫌弃地把它全给倒了。大舅妈之所以做巧克力馅的汤圆，是因为冰箱里的那盒德芙巧克力没有人吃，表姐也不吃，而我又不敢吃。现在想想，也真是好笑。

再大一些后，我们都各自成家了，我再也没有去过大舅妈家，再也没有爬过没有电梯的八层楼房了。他们也应该老了，还能爬上去八楼吗？后来听说他们的老房子拆迁了，新房子在白沙洲，我们这些亲戚去庆祝了他们的乔迁之喜。这里的房子大了、不用再爬楼梯了，大舅妈的身体却一点点垮下去了。其实我不算是个冷血的人，有时候看在眼里心里挺难受的，但我却说不出一个关心的字眼。好似说出口了就显得特别做作，毕竟我都好些年没有再去过那个家了。好吧，我就知道又是我骨子里的自卑在作祟，没有办法，我就是这样的一个人。我会把曾经那些不值一提的小事放在心里，然后记住它的意义，如果有一天要我还，我会尽我所能；但现在的我却什么忙也帮不上，哪怕是大舅妈已经不记得我是谁了。

直到现在我都想不明白，为什么小时候大舅妈会经常接我们去她那里住，还管吃管喝管玩。按理说我们这些穷亲戚她是避之不及才对的。想不明白的时候，我只能对自己说：“你心胸太狭隘了。”是啊，我的心胸太狭隘了，狭隘到我根本就看不清什么是亲情、什么是金钱。想要的答案或许就是两个字：善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