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故乡的点点滴滴,宛如一首哼唱不完的老调子,悠悠地飘荡在漫长岁月里。每次忆起,六七十年代那段旧时光就像潮水一般将我整个包裹,暖意融融。
那时候生活拮据,物资匮乏,每天的饭菜如同未经上色的画作,简单朴素却又无比实在。饭桌上总是自家菜园里种的白菜、萝卜和土豆,虽说能填饱肚子,可心底总盼着能有些新鲜花样。豆花便成了难得的佳肴,只有过年过节或家里来了贵客,家人才有机会吃一顿解解馋。
母亲若说要做豆花,家里就如同要办大事一般。她提前好几天便开始筹划,翻箱倒柜地从柜子最里头捧出存了许久的黄豆。那些黄豆颗颗饱满,在昏黄灯光下油光发亮,好似藏着宝贝。母亲轻轻摩挲着它们,眼中满是温柔,仿佛已然看到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热热闹闹吃豆花的场景。此刻,这些黄豆已不再是普通的豆子,它们承载着母亲对一家人的爱,静静等待着变成美味给大家带来欢乐。
做豆花那天中午,明晃晃的太阳透过窗户,把厨房照得亮堂堂,像是给这场美食聚会披上了一层金纱。父亲手脚麻利,不一会儿就将石磨擦拭得干干净净。这石磨就像家里的老伙计,见证过许多回这般温馨的场景。我兴奋不已,搬来小板凳就盼着能帮上忙出份力。母亲端出泡好的黄豆,吸饱水的豆子胖嘟嘟的,一股清新豆香扑鼻而来,瞬间勾起了我肚子里的馋虫。
我和父亲配合默契,父亲用力推着石磨,石磨慢悠悠转动起来,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宛如哼唱一首田园小调,在厨房里轻轻回荡,诉说着生活的质朴与美好。我专注地往磨眼里添豆,随着石磨一圈圈转动,雪白的豆浆像山间小溪从磨缝间缓缓渗出,一滴一滴有节奏地掉进盆里。刹那间,浓浓的豆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钻进我的鼻腔,馋得我口水止不住地流。
滤豆渣是个考验耐心的活儿,母亲在旁边一步一步指导,我和弟弟轻轻提起绑在木架上的滤布晃一晃,豆浆就像懂事的孩子乖乖地透过滤布,淅淅沥沥地掉进桶里,豆渣则留在滤布上。看着桶里逐渐增多的豆浆,我们眼中闪烁着光芒,满心都是期待。那豆浆洁白如雪,又似天边飘浮的软绵云朵,承载着我们对美味的所有幻想。
煮豆浆时大家都眼巴巴地等待着,母亲把豆浆倒进大铁锅里,架起熊熊柴火。火舔着锅底,锅里的豆浆很快翻滚起来,白色泡沫直往上冒,好似一群调皮的孩子在锅里蹦蹦跳跳,庆祝着即将变身美味。母亲站在锅边,熟练地用勺子撇去浮沫,眼睛紧紧盯着锅,那认真的模样仿佛这一锅豆浆是她最得意的宝贝。整个厨房被热气笼罩,豆香愈发浓郁,闻之令人陶醉。
点卤是最关键的时刻,如同一场戏的高潮。父亲一脸严肃,小心翼翼地端着盛卤水的小碗,一滴一滴缓慢地往豆浆里滴加,另一只手拿着筷子轻轻搅拌。随着卤水一点点渗入,神奇的事情发生了,豆浆开始凝结,慢慢变成一朵朵雪白的豆花,就像一群身着白裙的姑娘在水中轻盈起舞。父亲的每个动作都沉稳扎实,透着对这道美食的敬重,他心里明白,这一碗豆花承载着一家人的期待与幸福。
等豆花做好,母亲用筲箕轻轻压在上面挤出多余的水,没一会儿,一锅白白嫩嫩、颤颤巍巍的豆花便呈现在眼前。这豆花宛如一块温润的美玉,泛着柔和的光泽,轻轻一碰就晃动,仿佛在炫耀自己的鲜嫩。
此时,母亲早已备好堪称灵魂的蘸水。她从菜园里摘来新鲜的辣椒和葱,把辣椒放在火上烤至表皮焦黑,那独特的焦香瞬间在空气中弥漫开来,满屋子都是。接着,母亲把烤好的辣椒与大蒜、盐一起放进石臼里,一下一下有节奏地捣碎,捣蒜的声音清脆悦耳,如同在厨房里奏响一首欢快的曲子。捣碎的辣椒与蒜末、盐充分混合,香辣味扑鼻而来,馋得人直咽口水。随后,母亲加入生抽、醋和几滴香油,再撒上嫩绿的葱花,一碗色香味俱全的蘸水便大功告成,为这场豆花盛宴画上了圆满的句号。
大中午,阳光洒在略显破旧的饭桌上,一家人围坐在一起,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笑容,眼里满是期待与喜悦。我早已迫不及待,赶紧夹起一块豆花在蘸水里蘸一下放入口中。就在这一瞬间,豆花的鲜嫩爽滑与蘸水的香辣醇厚在舌尖相遇,刹那间,各种味道在嘴里绽放开来,好似放烟花一般。豆花细腻得如同春天里最柔软的绸缎轻轻滑过舌尖,蘸水香醇得好似存了许久的老酒,越品越有味。两种味道交织在一起,那种美妙的口感简直无法用言语形容,每一口都令人陶醉,让人欲罢不能。
父亲吃着豆花,嘴角上扬,一脸满足,一边吃一边给我们讲述田里的趣事,那些在地里劳作的日子经他讲述变得生动有趣。母亲不停地给我们夹菜,嘴里念叨着“多吃点,多吃点”,眼里满是心疼与关爱,那眼神就像春日暖阳,温暖着我们的心田。在这热闹和谐的氛围里,一碗简简单单的豆花成了我们记忆中最难忘的美味。它不仅填饱了肚子,更将一家人的心紧紧连在一起。
如今,时光飞逝,到处都是琳琅满目的美食。可小时候那碗珍贵的豆花,在我心中的位置无可替代。它承载着那段艰苦却温暖的岁月,藏着父母对我们满满的爱,也寄托着我对家乡无尽的思念。“此心安处是吾乡”,每次想起那碗豆花,往昔的画面就如潮水般涌来,成为我记忆深处最温暖、最珍贵的宝藏,无论我走到何处,都能凭借它找到心灵的归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