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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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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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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忘的解放鞋岁月

解放鞋,于我而言,承载着无数难以磨灭的记忆。它贯穿了我的童年与成长岁月,是一段艰苦却又满含温暖的时光见证。

那时候,日子过得紧巴巴,一双解放鞋能实实在在地穿三年。我十一岁那年,脚上套着的解放鞋已经补了五回。鞋底磨得跟纸片似的,仿佛轻轻一戳就能破个洞,鞋帮也开了线,像一张咧开的嘴,肆无忌惮地露出里头黑乎乎的脚趾。下雨天,那泥水就像找到了突破口的小兽,从那些破洞里一股脑儿地钻进来,不一会儿就把脚泡得发白,活像泡发了的馒头。每次回到家,母亲总是心疼地把我的鞋脱下来,轻放在灶膛边上烤。鞋子里蒸腾起白气,带着一股酸臭味,在不大的屋子里肆意飘来飘去。

我们村的小学在七八里外的山坡上。每天天还没亮透,天边刚泛起一丝鱼肚白,我就得从温暖的被窝里挣扎着爬起来,光着脚丫子踩在地上,那股冰凉瞬间从脚底传遍全身,让人忍不住打个寒颤。我先把解放鞋从门后取下来,头天晚上母亲烤过的鞋还带着些许余温,摸上去像块晒热的石头,给我冻僵的手带来一丝慰藉。我把脚小心翼翼地伸进去,十个脚趾在鞋里不安分地动了动,就像十条小泥鳅一下子钻进了泥洞。

从家到学校的路,尽是泥。春天的泥,软得像刚出锅的糍粑,一脚踩下去,能深深地陷到脚踝,拔出来的时候,鞋子上糊满了厚厚的泥,沉甸甸的。秋天的泥则硬得像石头,硌得脚底板生疼,仿佛每走一步都要忍受一次针刺。我的鞋总是湿漉漉的,有时候走到学校,鞋底和鞋帮已经彻底分了家,走一步就“啪嗒”响一声,那声音在安静的校园里格外刺耳,同学们听了,总是哄笑我是“拖板将军”,每当这时,我的脸就会“唰”地一下红到耳根。

班里有个叫大狗子的同学,他的解放鞋比我的还破。他右脚的大拇趾总是倔强地从鞋头的破洞里钻出来,黑乎乎的,真像颗发了霉的花生米。冬天里,那凛冽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割着我们的身体,他的脚趾冻得通红,冻疮先是结了痂,又被无情的寒冷给裂开,渗出血丝。他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每一步都像是在忍受巨大的痛苦。老师瞧见了,心疼不已,把自己的一双旧棉鞋给了他。大狗子穿上棉鞋那天,在教室里兴奋地来来回回走了十几趟,脸上洋溢着的笑容,就像捡到了金元宝似的,眼睛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芒。

我母亲常把“鞋是人的脸面”这句话挂在嘴边。每次我的鞋破得实在没法再穿了,她就会从那个破旧的针线筐里找出碎布头,坐在昏暗的灯光下,一针一线地补起来。母亲的手指因为常年劳作变得粗短,而那布料又硬得很,针常常不听话地扎进她的指头里,她只是默默地放在嘴里吮一吮,便又接着缝。补好的鞋总是硬邦邦的,穿在脚上就像套了两个铁皮桶,走路的时候还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

那年期中考试前,父亲蹲在门槛上默默地抽着旱烟,烟锅里的火光一闪一闪的,就像他那被生活压得有些黯淡的眼神。突然,他打破了沉默:“你要是能考进前三名,就给你买双新解放鞋。”他的眼睛被烟熏得眯成了一条缝,可我却从那缝隙里看到了一丝期待。我望着他脚上那双补丁摞补丁的解放鞋,那层层叠叠的补丁仿佛是生活留下的一道道伤疤,心里突然觉得鼻子发酸,眼眶也有些湿润了。

从那天起,我每天天不亮就毅然决然地爬起来背书。那时候,家里的煤油灯发出微弱的光晕,昏黄的灯光染在课本上,就像泼了一层鸡蛋黄。我的脚趾在破鞋里不安分地动着,鞋底已经磨得只剩下薄薄一层,我甚至能清晰地感觉到地上每一颗小石子的形状,它们像一个个调皮的小精灵,时不时地给我来点“小惊喜”。

终于到了放榜那天,我考了第二名!得知成绩的那一刻,喜悦如同决堤的洪水一般涌上心头。回家路上,我故意踩着水坑走,泥水溅得老高,仿佛在向全世界宣告我的快乐。鞋帮终于在我的“折腾”下彻底裂开了,像一张大笑的嘴,似乎也在为我高兴。我心里想着,反正马上要有新鞋穿了!

父亲果然兑现了诺言。那是个赶集的日子,天刚蒙蒙亮,父亲就带着我出发了。我们走了五公里蜿蜒的山路,才到了宝源场。集市上热闹非凡,人来人往,叫卖声、讨价还价声此起彼伏。供销社的柜台后面摆着一排解放鞋,崭新的,散发着橡胶特有的味道,那味道在我闻来,简直就是世界上最迷人的香气。售货员热情地拿出一双让我试,可我的脚上满是泥污,我满心羞愧,不敢往里伸。这时,父亲默默地蹲下来,用他那衣角仔细地擦了擦我的脚,动作轻柔而认真,就像在擦拭一件无比珍贵的宝物,然后才把鞋轻轻地套在我的脚上。

新鞋有点大,走起路来有些晃荡,但鞋底厚实,踩在地上一点声音都没有,仿佛生怕惊扰了这份来之不易的喜悦。父亲付钱的时候,我清楚地看见他数了三遍,才把那些皱巴巴的票子,小心翼翼地递给售货员。那每一张票子,都浸透着父亲的汗水,凝聚着他对我的爱。回家的路上,我走得特别慢,眼睛一刻也不敢离开脚上的新鞋,生怕一不小心就把它弄脏了。父亲走在前面,他的解放鞋后跟已经磨偏了,走起路来“咯吱咯吱”响,那声音仿佛在诉说着生活的艰辛。

过年的时候,我穿着新解放鞋去拜年。鞋面黑得发亮,鞋带系得整整齐齐,就像一个等待检阅的小士兵。大狗子他们一群孩子立刻围了过来,眼睛里满是羡慕。有个孩子忍不住伸手想摸我的鞋,我赶紧像护着稀世珍宝一样躲开了。那天,我兴奋地从村东头走到村西头,一路上昂首挺胸,就为了让更多人看见我的新鞋。晚上回到家,看着鞋面上沾了些泥,我心疼极了,用袖子擦了又擦,才小心翼翼地把它放在床底下,仿佛只有这样,才能让这份珍贵的喜悦保存得更久。

冬天,总是一年中最难熬的时光。我们没有袜子,只能光脚穿解放鞋,脚后跟被冻得裂开一道道血口子,就像干涸的大地。早上穿鞋的时候最疼,那冻僵的脚塞进冰冷的鞋里,真像踩在刀子上,每动一下都钻心地疼。大狗子的脚更是惨不忍睹,冻疮溃烂了,流着黄水,散发着一股难闻的气味。可他每天还是穿着那双露脚趾的解放鞋来上学,走路时疼得龇牙咧嘴,但他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

教室里没有炉子,寒冷像一头猛兽,肆意地吞噬着我们的温暖。我们听课的时候不停地跺脚,试图用这种方式来驱赶寒冷。老师心疼我们,就让我们站起来活动活动,二十几双解放鞋在地板上踩出“咚咚”的响声,那声音像一群小马驹在欢快地奔跑,给这寒冷的教室带来了一丝生机。我的新鞋也在日复一日的陪伴中慢慢变旧了,鞋头磨出了毛边,鞋底的花纹渐渐被岁月磨平。但我还是爱惜得很,下雨天就毫不犹豫地脱下来夹在腋下,光脚跑回家,哪怕雨水和泥水溅在腿上,也丝毫不在意。

有一回下大雪,天地间一片洁白,仿佛整个世界都被冰雪封印了。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走,雪花纷纷扬扬地落在我的身上。新鞋里很快灌进了雪,那些雪在鞋子里化成水,又在寒冷的侵袭下结成冰,我的脚就像被囚禁在一个冰窖里。回到家,我的脚已经冻得没了知觉,母亲赶紧把我的鞋脱下来,却发现鞋垫和脚底冻在了一起。母亲的眼眶一下子红了,她赶紧用雪轻轻地搓我的脚,搓着搓着,眼泪忍不住流了下来。那晚,母亲把我的鞋放在被窝里暖着,自己却不顾一天的疲惫,熬到半夜给我纳鞋垫。昏黄的灯光下,母亲的身影显得那么瘦弱,却又那么坚强,她手中的针线在鞋垫上穿梭,也在我的心里缝补着一份深深的爱。

前些日子回老家,在那个落满灰尘的旧柜子里,我无意间翻出了一双解放鞋。那是我高中毕业后,自己挣钱给母亲买的,可她一直舍不得穿,鞋底还像新的一样。我轻轻地把鞋拿起来,突然发现鞋子里垫着什么东西——是母亲用旧衣服剪的鞋垫,上面还留着她密密麻麻的针脚。那些针脚,仿佛是母亲对我的爱编织成的密码,每一针都饱含着深情。

我把鞋紧紧搂在胸口,思绪瞬间飘回那个酷寒的冬夜。风如冰刀,割着我的双脚,冻得它们肿成了胡萝卜,又僵又痛。昏黄的油灯摇曳,母亲戴着老花镜,坐在矮凳上为我补鞋。她眉头轻皱,粗糙的手捏着针线,每一针都缝得极为认真。昏黄的灯光将她的影子投在墙上,那影子很大很大,好像能把整个家都护在其中。

如今,母亲已经早已离去,只剩这双解放鞋还留着往昔的温度。我抚摸着它,里面空荡荡的,唯有回忆在“窸窸窣窣”作响 ,声声都揪着我的心。

现在我的鞋柜里有皮鞋、运动鞋、休闲鞋,各式各样,应有尽有。可我总记得那双新解放鞋穿在脚上的感觉。记得第一次踩在泥水里,看着泥点溅在崭新的鞋面上时,心里那种又心疼又得意的滋味。有时候我会想,要是能把当年那双鞋保存下来该多好,放在玻璃柜里,告诉亲戚朋友们:看,这就是我小时候最珍贵的宝贝。解放鞋,它不仅仅是一双鞋,更是我生命中一段岁月的象征,饱含着父母的爱与生活的酸甜苦辣,永远烙印在我的心间,难以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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