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瓜地里的母爱

蝉鸣在枝叶间此起彼伏，暑气毫无保留地倾洒，又一年盛夏，又到了吃黄瓜的季节。踏入菜市场，那股熟悉的瓜香瞬间将我卷入往昔，儿时与黄瓜有关的回忆如潮水般涌来，清晰如昨。

记忆中的夏日田间，有一块地，那是母亲与黄瓜谱写温情故事的舞台。田间那块葱郁的黄瓜地，是母亲的心血杰作。彼时阳光炽热灼人，可黄瓜秧子偏生不惧，在热浪中舒展身姿，愈发精神抖擞。

母亲侍弄黄瓜堪称一绝，她熟知每一株秧苗的脾性，从不让它们受半点委屈。隔三岔五，母亲就会提着水桶、拿着锄头，穿梭在黄瓜架间，施肥、浇水，细致入微。在她悉心照料下，黄瓜像是被施了魔法，一根接一根冒出来，表皮青得发亮，笔直地悬挂在藤蔓上，宛如缩小版的青龙偃月刀，威风凛凛。

母亲播种黄瓜时，那认真的劲头至今仍刻在我心间。她弓着身子，双手紧握锄头，一下又一下翻耕着板结的土地，把泥块敲得细碎，再均匀拌上散发醇厚气息的腐熟粪肥。随后，她用手指轻轻挖出一个个小坑，每个坑里小心翼翼点上两三粒种子，仿佛种下的不是普通种子，而是一家人的希望。覆上薄土后，母亲拎起水桶，缓缓将水浇透，水流如丝般细密，滋润着每一寸土地，却又把握得恰到好处，不让秧苗受涝。劳作时，母亲的发丝从耳后滑落，汗水顺着脸颊不断淌下，可她全然不顾，一门心思都扑在这片黄瓜地上。我总是蹲在一旁，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总觉得那土里藏着神秘宝物，满心期待它们破土而出的那一刻。

日子一天天过去，黄瓜秧子不负所望，破土而出。最先探出头的是一对圆润子叶，恰似婴儿粉嫩的脸蛋，惹人怜爱；随后，真叶渐渐舒展开来，边缘带着锯齿，摸上去略显粗糙。母亲见状，便在秧苗旁插上修长竹竿，系上坚韧麻绳，为黄瓜搭建起向上攀爬的天梯。那些黄瓜秧像是得到指令，顺着绳索努力攀爬，一天一个模样，肉眼可见地生长着。我常常蹲在黄瓜架下，痴迷观察那些纤细卷须，它们像极了无数双灵活小手，紧紧抓住身旁一切，哪怕是旁边的杂草，也被抓得牢牢的，似乎在宣告对这片领地的占有。

黄瓜开花了，五瓣的小黄花色泽明艳，虽不算大，却精气神十足。花分雌雄，雄花如繁星般簇拥，雌花则相对稀少。蜜蜂在花间忙碌穿梭，嗡嗡作响，从这朵花飞到那朵花，身上沾满金黄花粉。母亲曾说，没有蜜蜂辛勤劳作，黄瓜可结不好。自那以后，我便对这些小蜜蜂格外上心，每当它们飞来，我都会下意识屏住呼吸，生怕惊扰了这些勤劳的“小媒人”。

黄瓜生长速度令人惊叹，昨天还只是个不起眼的小疙瘩，今天就已初具雏形，再过几日，便能迎来采摘时刻。母亲摘黄瓜时格外讲究，总是趁着清晨露水未干之际，她坚信这时摘下的黄瓜最为脆生。她一手稳稳扶着黄瓜，一手用指甲在瓜蒂处轻轻一掐，黄瓜便顺势而下，断口处渗出透明汁液，黏糊糊地沾在手上。摘下的黄瓜被母亲轻轻放进篮子里，再细心用湿布盖好，就像呵护珍贵的宝贝，生怕它们被风干失水。

与母亲的细致相比，我偷黄瓜的行径可就显得“野蛮”多了。每至午后，趁母亲午睡，我便蹑手蹑脚溜到田间黄瓜地，眼睛在黄瓜架上快速扫过，瞅准那最大最嫩的一根，一把拧下，也顾不上洗净，在衣襟上随意蹭两下，就迫不及待塞进嘴里。偷来的黄瓜似乎格外美味，咬下去，脆生生的口感，清甜的汁水在齿间四溢，就连那一丝若有若无的苦味，此刻也成了独特美味。有一回，我正吃得酣畅淋漓，突然听到一阵脚步声，吓得我赶紧蹲下，大气都不敢出。待定睛一看，原来是邻居家的猫，这才长舒一口气，虚惊一场。但经此一遭，我偷黄瓜时变得格外小心，每次下手前，总要先四下张望，确认无人后，才敢行动。其实，我心里明白，母亲未必不知道我偷黄瓜，只是她心疼我，装作没看见罢了。她那句“小孩子嘴馋，是天性”，让我偷得愈发心安理得。

夏日的餐桌上，黄瓜是常客。母亲的一双巧手，能将黄瓜变幻出百般滋味。做拍黄瓜时，母亲将黄瓜往案板上一放，手持刀背，“砰砰”几声，黄瓜瞬间裂成适口的小块。接着，她撒上蒜末、香醋和少许生抽，轻轻搅拌，清爽的香气刹那间弥漫整个厨房。黄瓜汤也是一绝，薄如蝉翼的黄瓜片在沸水中翻滚，与金黄的蛋花、嫩绿的葱花相互交融，每一口都是夏日的清爽慰藉。而我最爱的，当属母亲做的腌黄瓜。洗净晾干的小黄瓜被母亲小心地塞进泡菜罐，再倒入精心调配的盐水，加入辣椒和大蒜，密封保存。数日后开启，酸辣脆爽的滋味瞬间在舌尖绽放，咬上一口，“嘎嘣”作响，就着这腌黄瓜，我能吃下一大碗饭。

时光匆匆，如今父母早已离我而去，田间那块曾经生机勃勃的黄瓜地，早已成了退耕还林。每次回到老家，站在这片土地上，往昔的回忆便如潮水般涌上心头。现在的黄瓜没有以前的好吃了，都是化肥催的，哪有自家种的味道。是啊，超市里的黄瓜整齐划一，粗细均匀，绿得发亮，躺在保鲜膜里，像一个个精致的标本。可我买过几次，总觉得味道不对，不是太淡就是太涩，怎么也吃不出从前的滋味。此刻我才明白，我怀念的不仅仅是黄瓜的味道，更是那些与黄瓜有关的夏日时光，母亲弯腰劳作的身影，以及那个偷黄瓜得手后暗自窃喜的自己。

夏日的阳光依旧炽热如旧，可曾经的黄瓜地，曾经的欢声笑语，都已成为记忆深处的珍藏。再也没有那样的黄瓜，再也回不去那段纯真美好的岁月，但那些温暖的回忆，将永远镌刻在我的生命里，熠熠生辉。我仿佛又看见，在那片葱郁的黄瓜地旁，母亲微笑着向我招手，手中还握着一根带着晨露的鲜嫩黄瓜……我知道，即便岁月流转，这份来自黄瓜地的温情，会在心底长存，伴我走过人生的每一个春夏秋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