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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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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4/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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垫在脚下的年轮

在记忆深处,总有一些画面,如老电影般在不经意间缓缓放映,温暖着我们的心房。于我而言,母亲在煤油灯下纳鞋垫的场景,便是那永不褪色的温暖篇章,承载着无尽的爱与牵挂,岁岁年年,从未忘怀。

天刚擦黑,暮色像一块轻柔的黑纱,悄然笼罩着屋子。母亲搬出她那掉了漆的月饼盒针线筐,安静地坐在堂屋的煤油灯下,开启“针线之旅”。那盏煤油灯的火苗,像是被一双无形的手轻轻拨弄着,一跳一跳,把母亲的影子投在土墙上,忽大忽小,恰似一个不安分的精灵在肆意舞动 。

母亲的针线筐,宛如一个百宝箱,里面分门别类放着从旧衣服上拆下来的布头,色彩各异,像一片片被岁月珍藏的记忆碎片;缠得整整齐齐的线轴,安静排列,仿佛在等待母亲召唤;磨得发亮的顶针,静静躺在一角,诉说着往昔故事;几个装着不同型号针的小铁盒,最底下压着几本已翻烂的鞋样书,书页泛黄卷边,像秋天里在枝头摇摇欲坠、即将飘落的枯黄树叶,每一页都写满岁月痕迹。

做鞋垫要先打袼褙。母亲把平时攒的碎布头都找出来,一块块轻柔地铺平在门板上。布头五颜六色,有父亲旧工装裤上拆下来的藏青色,那颜色深沉,像父亲辛勤劳作时洒下的汗水汇聚而成的深沉海洋;有我穿小的红格子衬衫,活泼的红格子,恰似我童年时那些无忧无虑、充满活力的欢乐时光;还有母亲年轻时一件蓝底白花旗袍的残片,蓝白相间,宛如母亲青春岁月里的诗意与温婉。她不用刷子,而是三根手指并拢,在搪瓷盆里蘸上浆糊,往门板上一抹,一个匀称的扇形便优雅呈现,仿佛是她精心绘制的一幅画作。碎布头被她拼得严丝合缝,连指甲盖大的布片也不浪费,每一片碎布在她手中都找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像是一个个失散的孩子回到了温暖的家。有次我贡献出写作业的草稿纸,母亲把它也糊进袼褙里,后来纳鞋垫时,铅笔字从针脚里露出来,成了特别的纹样,那些歪歪扭扭的字迹,像是岁月留下的独特密码。贴到三、四层厚,就拿到太阳底下晒,晒干的袼褙硬邦邦的,敲起来咚咚响,像一面充满力量的小鼓,奏响了生活的乐章。

剪鞋样时,母亲的手特别稳。她先拿一张旧报纸在我脚底比划,用铅笔描出轮廓,再剪下来当模板。我总嫌痒,脚趾头扭来扭去,像一只调皮的小兔子。她轻轻拍我的脚背,声音温柔又带着一丝嗔怪:“别动,剪歪了穿着不舒服。”剪好的袼褙还要包上一层新布,通常是耐磨的黑色灯芯绒或者深蓝色的确良。母亲说:“鞋垫是踩在脚底下的,要经得起磨。”那语气,像是在叮嘱我做人的道理,要坚强,要能承受生活的磨砺。

纳鞋垫是最费工夫的。母亲用顶针顶着针鼻子,一针一针扎透厚厚的袼褙,每一针都像是在与生活对话,诉说着对家人的关爱。针脚要密,要匀,横看竖看都得成行,那整齐的针脚,是母亲对生活秩序和美好的坚守。有时针钝了,她就往头发上蹭两下,说是沾点头油就好使了,那动作娴熟而自然,仿佛与头发也有了默契。煤油灯下,她的影子一俯一仰,像在给墙上的影子鞠躬,又像是在向生活致敬。我趴在桌上写作业,听着针线穿过布料的嗤嗤声,不知不觉就睡着了,那声音,是童年最温暖的摇篮曲。我看得手痒,趁她起身舀水的工夫,抓起针就往布里扎,针尖卡在厚厚的袼褙里进退不得,我一使劲,针尾猛地戳进食指,血珠顿时冒出来。“该!”母亲赶忙含住我的手指,温热的舌尖舔过伤口,有股铁锈味。她转身从灶膛里抹来一撮冷灶灰,按在伤口上,捏起我的鼻子说:“小男子汉,针扎一下算什么?你看。”她摊开手掌,那上面星星点点全是针眼结的痂,每一个痂,都是她为家庭付出的勋章 。

母亲纳的鞋垫特别厚实,她最擅长用各种颜色的布料做楼梯形垫子,针脚密得能防雨。那简单平行的楼梯形图案,暗喻平平安安,却饱含着母亲最质朴的祝愿。我问她怎么做到的,她笑着说:“心里想着平安,就用多种颜色布料,平行粘贴,暗示平平安安。”是啊,母亲的心里,装满了对家人的爱,所以她的手,才能创造出平安温暖的奇迹。

我的兄弟生性活泼好动,总是把鞋子磨得不成样子。母亲看在眼里,疼在心里。闲暇时,母亲会特意挑选最厚实的布料,那些布料在她手中仿佛有了生命,被她精心地裁剪、拼接。她在鞋垫的边缘,用细密的针脚缝上一圈精致的花纹,像是给鞋垫穿上了一件华丽的外衣。母亲说,这样能让鞋垫更耐磨,也能让兄弟走路时更舒服。当兄弟穿上母亲做的鞋垫,在田野间奔跑、在山林里穿梭时,那鞋垫就像一双温柔的手,稳稳地托着他的脚步,陪伴他追逐自由与快乐。

时光流转,妹妹到了出嫁的年纪。母亲早早开始为妹妹准备嫁妆,其中最用心的,便是那几双鞋垫。母亲坐在煤油灯下,一坐就是好几个小时,眼神专注而深情。她依旧纳着那简单却饱含深意的楼梯形鞋垫,每一针,都缝进了对妹妹深深的爱;每一线,都缠绕着对妹妹未来生活的美好祝福。母亲说,这鞋垫是给妹妹的底气,无论走到哪里,都能想起家的温暖。出嫁那天,妹妹接过母亲递来的鞋垫,泪水夺眶而出,那是感动的泪水,也是对母亲深深的眷恋。

我上高中住校后,母亲还是习惯性地纳鞋垫。每次回家,都能看见她新做的鞋垫整整齐齐码在箱子里,有给我的,给兄弟的,还有给亲戚邻居的。她眼睛越来越花,针脚不如从前细密了,但只要有空闲时间,母亲仍然坚持做鞋垫。那一双双鞋垫,像是她播撒出去的温暖种子,在人们的心中生根发芽。

去年收拾老屋时,我又看见了母亲的针线筐。打开一看,里面还有几双没纳完的鞋垫,针还插在上面,线头拖得老长。我拿起一双放在手心,那密密麻麻的针脚硌得我掌心生疼,突然想起母亲常说的一句话:“做人要像纳鞋垫,一针一线都不能马虎。”

如今商场里的鞋垫五花八门,有带气垫的,有能按摩的,还有号称能治百病的。我买过最贵的一双,垫在鞋里却总觉得不对劲,走起路来硌得慌。这才明白,鞋垫不在贵贱,而在那一针一线里藏着的心意。

如今,每当我走在城市的街道上,看到人们穿着鞋子匆匆而过,我都会想起母亲纳的鞋垫,想起那些在煤油灯下度过的温暖夜晚。我知道,无论时代如何变迁,有些东西永远不会改变,就像母亲对我的爱,就像鞋垫里蕴含的那份深深的牵挂与关怀。

在岁月的长河中,母亲的身影渐渐远去,但她的爱却如同脚下的年轮,一圈圈,一轮轮,深深地烙印在我的生命里,成为我永远的精神支柱,指引着我在人生的道路上,带着爱与温暖,坚定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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