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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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深处，总有些场景如陈酿的老酒，历经岁月的沉淀愈发醇厚绵长。于我而言，母亲在厨房忙碌的身影，便是这坛酒中最馥郁的芬芳。那些氤氲着饭菜香气的时光，裹挟着浓浓的母爱，在岁月的长河中熠熠生辉，成为我生命中最温暖的底色。
儿时的厨房，是一方充满魔力的小天地。四方灶台、冰冷铁锅、码放整齐的柴禾，还有墙上挂着的炊具，在我眼中，都是新奇而神秘的存在。母亲则是这个魔法世界里的精灵，总能用简单的食材，变幻出令人垂涎的美味。每当她生起火，“嗤啦”一声划亮火柴，灶膛里的火苗便欢快地跳跃起来，映红了她温柔的脸庞，也点燃了我对美食的无限期待。
记得那个寒风凛冽的冬日，我第一次走进厨房。窗外，北风呼啸，寒气刺骨；屋内，炉火正旺，暖意融融。母亲正在煮玉米粥，金黄的玉米粒在锅中翻滚，恰似一群灵动的小精灵。柴火噼里啪啦地燃烧，奏出欢快的乐章。我眼巴巴地凑到母亲身边，急切地问：“妈妈，这粥什么时候才能好呀？”母亲笑着摸摸我的头，轻声说：“心急可吃不了热豆腐，等玉米煮得软软糯糯，这粥才香甜呢。”那一刻，母亲的笑容比炉火更温暖，驱散了我身上的寒意，也在我心中种下了对厨房的热爱。
春日里，第一缕春风拂过，田野里的荠菜便探出嫩绿的脑袋。母亲总会带着我去挖荠菜，回家后，她将荠菜洗净切碎，与新鲜猪肉拌成馅，巧手翻飞间，一个个饱满的饺子便跃然桌上。当热气腾腾的饺子出锅，咬上一口，鲜嫩的荠菜与香浓的肉馅在舌尖交融，那是春天独有的味道。母亲看着我大快朵颐，眼中满是宠溺：“这春天的荠菜，是大自然的馈赠，多吃点，身体棒棒的。”
夏日，院子里的葡萄架挂满紫莹莹的果实。母亲摘下葡萄，一部分洗净让我直接享用，酸甜的汁水瞬间驱散暑气；另一部分则熬成香甜的葡萄酱。她守在锅前，耐心搅拌，专注的神情仿佛在雕琢一件稀世珍宝。待葡萄酱晾凉，涂在面包上，那独特的风味，至今想起仍令人垂涎。母亲常说：“夏天吃葡萄，清热又解暑，自己做的，吃着放心。”
秋风起，蟹脚痒。秋天，是螃蟹肥美的季节。母亲总会去市场挑选最肥美的螃蟹，清蒸时，她守在锅边，眼神专注，生怕错过最佳火候。当锅盖掀开，热气升腾，红通通的螃蟹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母亲细心地帮我挑出蟹肉，蘸上姜醋汁，看着我吃得津津有味，她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多吃点，长身体。”
冬天，最期待的莫过于母亲做的红烧肉。她将五花肉切成方块，焯水沥干，在锅中炒糖色。冰糖融化成琥珀色的糖浆，泛起细密的泡泡，肉块入锅翻炒，裹上诱人的焦糖色，滋滋作响。加入香料、酱油、料酒，加水慢炖。小火咕嘟着时光，香气弥漫了整个厨房。母亲不时揭开锅盖，翻动肉块，检查是否熟透。“这红烧肉，得慢慢炖，急不得，就像人生，沉淀过后才更有滋味。”终于，红烧肉出锅，色泽红亮，撒上葱花，令人食指大动。咬一口，软糯香甜，肥而不腻，温暖瞬间传遍全身。
那年暑天，我突然腹痛如绞，蜷缩在凉席上冷汗直冒。母亲伸手轻按我的肚子，眉头瞬间拧成麻花，二话不说蹲下将我背起，直奔赤脚医生家。正午的日头像火舌般舔舐大地，晒软的土路让母亲的布鞋每一步都深深下陷，扬起呛人的尘土。她脖颈间的汗水不断滑落，粗布衣衫很快被浸透，紧紧贴在背上，却始终脚步急促而坚定。山路崎岖颠簸，我伏在她剧烈起伏的背上，能真切感受到她的焦急。好不容易赶到医生家，她累得双腿发颤、脸色苍白，顾不上喘息，急忙向医生描述我的症状。在等待检查配药时，她寸步不离，眼神里满是心疼与担忧。那一路的焦灼与奔波，都化作最浓烈的母爱，永远刻在我心底。
那年我高烧不退，整个人昏昏沉沉。母亲守在床边，彻夜未眠。后半夜，我迷迷糊糊间闻到一股淡淡的粥香。睁眼看见母亲正端着一碗白粥，一勺一勺地吹凉，再小心翼翼地喂给我。微弱的灯光下，我清晰地看到她布满血丝的眼睛，眼角还残留着未擦干的泪痕，鬓角不知何时多了几根白发。那碗粥，米粒软糯，入口即化，带着淡淡的甜味，是母亲偷偷加了我最爱的冰糖。那一刻，我强忍着泪水，却怎么也忍不住心中的酸涩与感动，原来这世上最深沉的爱，就藏在这一碗温暖的粥里。
后来，我离开家乡到繁华的城市打拼。在异乡的日子里，每当思念涌上心头，脑海中便会浮现出母亲在厨房忙碌的身影，耳畔仿佛响起柴火的噼啪声，鼻尖似乎萦绕着饭菜的香气。我尝试自己做饭，照着记忆中的步骤，用同样的食材，却怎么也做不出记忆中的味道。我终于明白，那缺失的，是母亲倾注其中的爱，是家的味道。
昨夜，我做了一个梦。梦里，老宅在月色中若隐若现，斑驳的木门“吱呀”一声打开，灶膛里的火苗欢快地舔舐着铁锅。母亲系着那件洗得发白的碎花围裙，正将色泽红亮的红烧肉盛进豁口的青花瓷碗，肉汁在碗底积成琥珀色的湖泊。“尝尝咸淡。”她转身时，面容模糊在氤氲的蒸汽里，鬓角还沾着柴火的碎屑。我伸出手，想要抓住她，却只触到一片虚空。醒来时，泪水已打湿了枕头。
如今，我在城市的喧嚣中奔波，为生活忙碌。但母亲在厨房的身影、那些应季美食的香气，早已深深烙印在我的记忆里。它们是我疲惫生活中的慰藉，是我无论走多远都割舍不掉的眷恋。那个梦，让思念愈发浓烈，也让我更加懂得，家的味道，母亲的爱，是我生命的根基，是支撑我前行的力量。无论岁月如何变迁，那烟火中的母爱，永远温暖着我的心，永不磨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