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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国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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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4/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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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银花岁月

记忆深处,总有一缕若隐若现的甜香,像母亲温柔的手指,轻轻拨开岁月的尘埃。每当闻到金银花的气息,那些被时光封印的乡村往事,便如同解冻的溪流,潺潺流淌在心头。

小时候,我家住在群山环抱的阳华山里。这里的每一座山都是大自然的宝库,而金银花,则是其中最耀眼的明珠。农历三四月,仿佛是被谁轻轻唤醒,漫山遍野的金银花一夜之间竞相绽放。远远望去,山坡上像是落了一层金雪,又像是仙女遗落的锦缎。走近了看,那些细长的藤蔓攀附在岩石上、缠绕在树枝间,开出一对对孪生花朵,白的如羊脂玉般温润,黄的似琥珀般透亮,像极了一个个小巧的喇叭,吹奏着春天的歌谣。微风拂过,整座山都活了过来,金银花们你挨着我,我挨着你,挤挤挨挨地晃动着身子,把清甜的香气抖落在每一寸空气里,连路过的鸟儿都忍不住放慢了翅膀。

金银花盛开的季节,是村里孩子们最快乐的时光。我们背着小背篓,像一群撒欢的小马驹,冲进漫山遍野的花丛里。男孩子比赛谁采得快,把金银花大把大把地往背篓里塞;女孩子则蹲在地上,精心挑选最漂亮的花朵,编织成花环戴在头上。玩累了,我们就躺在草地上,头挨着头,看着天上的云朵慢悠悠地飘。有人讲起老人们说的故事:“听说金银花是天上的药仙变的,专门下凡来救苦救难。”“才不是呢,我父亲说,这是山神爷撒下的星星种子。”叽叽喳喳的争论声,和着金银花的香气,飘得很远很远。

在那个缺医少药的年代,金银花就是村里人的“万能药箱”。记得有一年夏天,我后背上突然冒出一片红疙瘩,又痒又疼,抓得衣服上都是血痕。母亲急得直掉眼泪,二话不说挎上竹编的小背篓,拉着我就往山里跑。

山路陡峭得像老天爷随手画的折线,碎石子硌得脚生疼。但母亲紧紧攥着我的手,一边走一边仔细辨认:“老幺,你瞧这朵花苞鼓鼓的,顶端泛着青白色,正是最好的时候。要是等它全开了,药效就差啦。”她的手指轻轻抚过叶片,露水沾湿了指尖,又落在我的手背上,凉凉的。等背篓装满了金银花,母亲的鬓角也挂满了汗珠,发丝黏在通红的脸颊上。可她顾不上擦拭额角的细汗,反倒来了精神,讲起老辈的传说:“从前山下有条白蛇,最爱在月光花藤下修行,每逢月圆夜,花瓣就会飘成银色的河......”这些故事裹挟着夏夜的凉风,渐渐化作了童年最奇幻的梦。

回到家,母亲把金银花倒进大铁锅里,添上井水,生起柴火。火苗舔着锅底,“噼啪”作响,不一会儿,整个屋子就飘满了浓郁的药香。那味道里带着草木的清新,又混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苦涩。父亲从兜里掏出一块皱巴巴的火炮儿糖,在我眼前晃了晃:“老幺,把这苦水喝了,就给你吃糖。等病好了,爸再给你买。”我皱着眉头,捏着鼻子,一口接一口往嘴里灌。喝完后,父亲赶紧把糖塞进我嘴里,甜味和苦味在舌尖打架,竟也成了难忘的滋味。说来也怪,喝了几天金银花水,红疙瘩真的慢慢消下去了,只留下淡淡的印子,像是童年的勋章。

还有一次,我贪凉喝了生水,喉咙肿痛得连咽口水都像吞刀片。父亲连夜摸黑去后山采来桔梗,和金银花一起熬成浓稠的汤汁。那几天,我整天蔫头耷脑地窝在椅子上,看着母亲端着碗,一勺一勺地吹凉,再小心翼翼地喂进我嘴里。“忍一忍,喝了就不痛了。”母亲的声音轻轻的,像棉花糖一样软。在父母的悉心照料下,我的喉咙终于恢复了清爽,又能和小伙伴们满村子疯跑了。

月光像牛奶一样泼洒在院子里,父亲坐在竹椅上,“嘎吱嘎吱”地摇着蒲扇,为我驱赶蚊虫。母亲坐在矮凳上,把白天采摘的金银花摊在簸箕里,仔细挑拣着杂物。“你知道吗?金银花又叫鸳鸯藤。”母亲一边忙活一边说,“你看这花,总是两朵并蒂开,就像夫妻一样。”她的话语里,藏着老一辈人对生活的浪漫理解。父亲也来了精神,摇着蒲扇讲起老辈的传说:“山神撒下星星种子,落地生金银花,守护山村岁岁安康……”这些话语,随着袅袅青烟飘散,成了我童年最震撼的传奇。

后来,我离开了小山村,去了繁华的城市。高楼大厦代替了青山绿水,车水马龙淹没了虫鸣鸟叫。在钢筋水泥的森林里,我常常感到迷失,就像一只断了线的风筝。每当劳动到深夜,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出租屋,我总会泡上一杯金银花茶。看着干巴巴的花朵在热水里舒展,慢慢恢复生机,氤氲的热气模糊了镜片,恍惚间,我又回到了故乡的夏夜。

再后来,我终于有机会回到故乡。站在村口,远远望见那片熟悉的山坡,金银花依旧开得热闹。我深吸一口气,那记忆中的甜香猛地撞进鼻腔,酸了眼眶。走进山里,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地上洒下一片片金色的光斑。金银花藤蔓上,露珠还挂在花瓣上,像是谁不小心遗落的珍珠。我伸手触碰那些花朵,仿佛触到了童年的温度。恍惚间,我又看见小小的自己,背着背篓,跟在母亲身后,一蹦一跳地采花。

我走进老屋,推开门的瞬间,时光仿佛静止了。堂屋里的樟木四方桌、窗台上缺了口的瓷碗,一切都还是记忆中的模样。阳光从木格窗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我抚摸着父母生前晒金银花的箥箕,仿佛还能感受到父母亲手掌的温度。

如今,父母都已不在人世。每次回乡,我都会去他们的坟前坐坐,带上几束新鲜的金银花。山风掠过坟头的青草,吹动金银花的花瓣,沙沙作响。我常常想,如果时光能倒流,我多想再听一声母亲唤我“老幺”,多想再看一眼父亲给我熬煮金银花的背影。可生命就是这样,像一条永不回头的河流,把最珍贵的东西都冲去了远方,只留下无尽的思念。

夜深人静时,城市的灯火渐渐熄灭,我坐在阳台上,泡一杯热气腾腾的金银花茶。茶汤泛着柔和的金黄色,热气袅袅上升,模糊了远处的高楼大厦。我端起杯子轻抿一口,熟悉的苦涩与回甘在舌尖散开,思绪也随之飘远。我仿佛又看见故乡的山坡上,金银花在阳光下闪耀;又听见母亲温柔的呼唤,父亲爽朗的笑声;又感受到童年的风,带着金银花的香气,轻轻拂过脸颊。

这缕芬芳,早已融入我的血脉,成了我生命的底色。它是故乡的烙印,是父母的牵挂,是岁月带不走的眷恋。在这繁华喧嚣的世界里,金银花就是我心中的灯塔,无论走多远,无论经历多少风雨,只要想起它,就会感到温暖,感到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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