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姚

一

“听说老姚出车祸了？”

栓恒哥的这个电话，让我惊出一身冷汗来。

听到这个消息之后，我第一时间进行了多次确认，消息属实！

老姚是从挖掘机上摔下去的，摔到了一个很深很深的沟里。用老姚自己的话说，“小命算是保住了”，这是不幸中的万幸，但后半生也要与轮椅为伴了。每每想到此，我都倍觉惋惜；老姚是那么身强力壮的一个小伙，却怎么……

每当有人在老姚跟前小心翼翼地提起这件事时，老姚却并不以为意地拍拍大腿，哈哈一笑，乐观地说道：“那是你不知道，能捡回一条命来，都是烧了高香了！”尔后，又是一连串的笑声。其实仔细想想，老姚说得也有道理；据说和老姚一同掉下去的挖掘机都报废了，但是老姚却能坐在轮椅上与我们聊天，老姚果真是个硬汉子。

康复后的老姚，在县城开了一间小卖部，靠着轮椅和小卖部来养活自己。

平日里闲来无事，老姚总爱在同学群里呼叫大家，邀请大家去他的小卖部，坐着喝茶、聊天、下象棋等。

大家也都很乐意去老姚的小卖部转一转。说来惭愧，我去的次数却并不多。今年也是准备去看看老姚的，但也不知怎的，一直未能成行。

二

老姚其实并不老，比我大不了几岁，只是在同龄人中，他显得过于老练，才因此被大家敬称为“老姚”。

从小学三年级开始，作为留级生的老姚便成了我的小学同学，也是我们班的班长。他做事沉稳、学习扎实，深得老师们的赏识。当年的我们，在老姚面前，简直就是一群长不大的孩子，就是一群憨憨。

在小学的时光里，我对老姚的敬畏，绝不亚于老师，有时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敬畏老姚，缘于其身高、学习和对我的帮助。

那时候的老姚，其实并不是全校最高的学生，也不是最胖的，但给人的感觉却是身体结实、形象高大。在我的固有印象中，他一直是“人高马大、虎背熊腰”的代表。这或许是因为我从小营养不良、没长高，所以，见到个高的人，总是无故多出几分自卑与羡慕。

老姚是班里的好学生，小学语文和数学他都学得很轻松、也很有心得。且不说他和同学们为某个题的解法而争论不休等事，也不用说他做作业的正确率之高与速度之快，光是看他独自一人钻研数学应用题时的那股子专注劲，都让我心生佩服！

班里的同学，平时遇到不会的题时，都会主动去向老姚请教。老姚向来是很好说话的，凡问必答，不厌其烦。

我那会整天傻兮兮地就知道玩。什么“翻跟头”、“斗鸡”、“抓石子、抓杏核”、“打沙包”、“弹珠”、“滚铁环”等，只要是校园里面流行的游戏，就没有我不会的。虽谈不上精通，但都是相当的痴迷。

对“学习”二字，没有多少概念，更别说清楚学习的重要性了。也正因如此，便经常被张老师、牛老师还有黄老师批评。下午放学后，被留下来做作业也是常事。

有一次因玩“抓石子”游戏，而将黄老师早晨布置的数学作业忘之脑后。待到想起时，已是下午时分，于是乎随手抓起一支笔，在作业本上一顿龙飞凤舞，便交了上去，打算应付差事。

谁料想，黄老师赶在下午放学时，就将作业批阅完成并下发，还顺便公布了几名需要留下来重新做作业的学生大名，这其中便有我。

虽已放学，但黄老师为了让我们几个学懂当天作业中的这几道题，他仍坚持坐在讲台的凳子上，等着我们一个一个地找他当面批阅作业。

因为是第一次被放学后留下来，难免心中紧张且害怕。紧张的是没有被留下来做作业的经验，也不知道啥时候才能把这几道数学题学懂并做成；害怕的是，天黑之后，一个人不敢走路回家。

着急万分的我，第二次跑到黄老师跟前改作业，还是被“呵斥”回来了；原因是有两道题依然是错误的，老师确信我没学懂。

眼看着与我一路同行的小伙伴们都一个个排着长长的路队，渐行渐远。我蹲在教室门前的凳子上，又急又怕，不知如何是好。

转过眼，瞥见我旁边蹲着的几名“天涯沦落人”，个个手忙脚乱、无暇他顾。于是，只能硬着头皮，强压心中慌乱，故作镇定地继续演算这两道“学习生涯最难之题”。

又过了一会，夕阳的余光也已从我身上移到了教室的墙面上，即将到达房顶，即将消失。

身边的“同伴”栓恒哥刚从黄老师跟前返回，看他脸上洋溢着的笑容，就知道他已经过关了、解放了。果不其然，栓恒哥背起书包，大摇大摆地朝校门口走去……

若不是因为黄老师就在眼前，他肯定还会回过头来朝我鬼魅一笑的。想到此，我有点气恨交加的感觉。

看太阳一点点落下，黄老师并不着急，只是坐在讲台上，端起茶杯喝上一口又一口。等不到我们前去改作业的时候，他还会走出教室，踱步校园，大声且略带愤怒地催促我们一声：“你们几个能不能快点，今天不想回家吃饭了吗？”

“哪里不想？我早都已经肚子饿得咕咕响了”我内心悄悄埋怨道。

可越是紧张越是不知道题该怎么做了，急得我手掌心直冒汗。

就在这时，老姚突然从教室里走了出来，我的眼前好像闪过一道希望，兴奋难抑。他也似乎一眼就看出了我的困窘，径直走到我跟前，蹲下来，先是对我安慰一番，稳住我的焦躁之心。然后，才颇有耐心地将那两道题重新讲解了一番。他一边讲解，一边还在空中不停地比划、在地上不断地演算……听完讲解后，可能是由于太过心急，我还是不完全懂；他便耐心地又讲了一遍……

直到现在，我都没能记清楚：那天下午，那两道题老姚到底为我讲解了多少遍！我只记得，讲了很多很多遍，反正多到我都能把老姚讲题的话准确地背下来了。

后来，我才知道，老姚是打着清洁教室卫生的名义，专门留下来帮助我们几个的。

这件事，至今让我感动不已。

三

小学毕业之后，老姚以较为优异的成绩考入初中，我则是以倒数后十的身份来到初中。虽然成绩相差甚远，但所幸的是我又和老姚成为了同班同学。

老姚也凭借着成熟稳重的良好印象，再次成为了初一一班的班长。老姚当班长，作为小学同学的我，总是莫名地有那么一股子高兴和自豪，仿佛我的“靠山”变得更加牢靠了一样。甚至，有时候走在校园里，都会产生一种“变得和老姚一样强壮”的错觉。

遇到有其他年级或班级的学生来欺负我时，我第一时间便会想到老姚。随口来一句：“一班的班长老姚，是我的小学同学。”提出老姚的名号，即使对方并没有听说过，也会让他们觉得我背后有人，不好惹。

当然，在不同的场合多提几次老姚的名号，慢慢地，他们就会被这“名号”给镇住。

老姚对我的帮助，不只是靠自己的“名号”，日常生活中大大小小的事情上，只要老姚看到我有困难，都会主动上来帮助我。

记得有一次，我和同桌君明闹矛盾了。整个下午，我都被君明无休无止地纠缠着，无法清静。当时的君明是那种超级固执和一根筋式的人，很简单的一句话或一个小动作，他都会冲着你重复上百遍，而且还要问出个所以然来。你不理他时，他便时不时地碰一下你，接着继续重复之前的问话。

这让我十分地苦恼，坐在后桌的老姚看到了我的窘境。他及时地出手制止了君明，并且对着君明讲了一番大道理，虽然君明当时不是很认同，但也勉强接受了老姚的调解，和我握手言和了。后来，我和同桌君明再也没有闹过矛盾。

我也深知：在初中，不能只靠别人生活，而是要靠自己的实力（学习成绩）。只要学习好，就能够在班里、在年级立足，就能够让别人高看你一眼。

明白这个道理之后，我也慢慢地开始努力了。老姚却与我正好相反，他对学习不是那么的上心了，而是开启了自己的爱情之路。

从此之后，老姚的一半心思在学习上，一半心思则用在了爱情上。整日里虽忙得不可开交，学习成绩则呈现出“江河日下”的态势。尽管如此，我仍然能在课间时分，常常听到老姚那爽朗的笑声。

或许是老师们嫌换班长太过麻烦，或许是老师们在本班再难找出一个像老姚这样得力的班长来，反正，老姚以“班长”的身份一直伴随着我到初中毕业。

四

现在的老姚，整日里坐在轮椅上守着自己的小卖部，生活略显单调，但并不无聊。

小卖部每天进进出出的形形色色的人，既能让老姚及时了解县城的新鲜事，还能帮助老姚聊天解闷。若是遇到三五好友前来串门，则定会被老姚热情款待。

我就是被老姚热情款待过的。来到他的小卖部没等你坐稳，老姚就让他的贤内助端出各种饮料和瓜子，还有各种零食，保证让你舍不得离开。

不管是哪个老同学，和老姚坐一块，总能被逗得开怀大笑。大家都喜欢这种氛围，更喜欢听老姚讲故事。

老姚由于长期坐轮椅，身体比之前胖了一圈。但他并不在乎，相反，还经常拿自己胖乎乎的身体开玩笑。看到洋溢在老姚脸上的笑容，我们都很欣慰。

每次与老姚畅聊之后，总感觉时间过得太快，总觉得还不够尽兴，总认为还有好多话要对老姚说。然而，却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笔于2021年12月7日

　　备注：首次发表于《颍州文学》第2期（2022.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