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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其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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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50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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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读西溪

人间天上不一样,

男婚女嫁配成双,

大红花轿来迎娶

吹吹打打入洞房。

——选自黄梅戏《天仙配》之“四赞人间”

1

在幅员辽阔、地大物博的华夏版图之上,名为“溪”的地名星罗棋布。就拿我们安徽来说,绩溪、睢溪、郎溪等县名,以及黄山市的屯溪区,都带着“溪”字。“溪”字的含义通俗易懂,一眼便能明了,它涵盖了溪流、溪谷、山中清泉等意象。这些带有“溪”字的地名,宛如一幅幅优美的山水画卷,处处皆是绿水青山、风景宜人之地,宛若天然氧吧,是绝佳的休养生息之所。有些地名历史悠久,自古以来便存在,其意义是多元的。山间潺潺流淌的小河沟被称作“溪流”,王维笔下“清泉石上流”,生动描绘出的正是山溪清泉那灵动美妙的景象;还有“溪水”,就像柳宗元在《小石潭记》中所写的“伐竹取道,下见小潭,水尤清冽”,这里的“潭”便是由溪水汇聚而成。与“溪”相关的各类名词,都蕴含着迷人的魅力,洋溢着激情与活力,展现出奔腾流动的姿态,波光闪烁,伴随着叮叮咚咚的声响,一路奏响淙淙汩汩的乐章,如诗如画。它那清澈潋滟的模样,远离环境污染,水质优良,也在无声地诉说着,有溪的地方充满灵动与富庶,处处洋溢着盎然春意。

2024年国庆佳节,学校放假,平日里肩负着护送两名小学生上学护岗重任的外公“车夫”,也迎来了短暂的休假时光。从合肥乘坐高铁抵达东台的第二天,恰逢二弟其松休息。身为东台女婿的他,对东台早已相当熟悉。在他的提议下,次日清晨,我和老母亲一行三人兴致勃勃地前往距离小区不过四、五里远的西溪古镇游玩。弟媳桂华远在常熟上班,无法一同前往,侄女珍珍因要回公司参加一个活动,我们约好等她忙完就赶来,祖孙四人届时在西溪会合。

就这样,一场与西溪一日相伴的美好邂逅,悄然拉开了帷幕。

2

节日期间,古镇西溪热闹非凡,处处张灯结彩、披红挂绿。丰富的民俗文化展示活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美食节摊位前香气四溢,猜灯谜区域人头攒动,还有那令人惊叹的口喷火龙表演,以及耍刀弄棒的精彩杂耍。这些活动吸引了正在度假的居民和外地观光客,大家扶老携幼,纷至沓来,沉浸在欢乐的节日氛围之中。

我们登上古城墙头,二弟小心翼翼地贴身搀扶着年事已高且腰膝有旧疾的母亲。而我则拿着手机,不停地按下快门,记录下眼前的美好。城墙上,古老的护城炮台静静伫立,几人才能合抱的战鼓气势磅礴,一只只圆滚滚、黑黝黝的大酒瓮整齐排列。我不禁心生疑惑,如此巨大又易碎的酒瓮,究竟是怎样被吊运上这高高的城楼上的?仔细看去,只见每个酒瓮的肚皮上都贴着“陈皮酒”字样,与城楼匾额上的“陈皮酒”三字相互呼应,想必这些大瓮,便是用来盛装美酒的酒坛子了。

西溪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溪”。站在高高的楼台之上俯瞰,被唐诗宋词浸润晕染的屋宇楼阁连绵不绝,一路迤逦远去。雨檐下形态各异的麟麟兽安静祥和,与蓝天背景下五彩斑斓、随风飘动的纸鸢,一动一静,相映成趣。温柔和煦的秋风像个活泼的孩子,时而轻轻拉扯我的衣襟,时而俏皮地撩动我的面颊。与此同时,悠扬悦耳的爱国歌曲在风中飘荡,仿佛一万只灵动的小鹿,撞开了我久未开启的心扉,在心中欢快地歌舞。身着光鲜亮丽服装的观光客们,我想起一个更加贴切的美词:鲜衣宝马,他们漫步在飘扬的彩旗下,沐浴着温暖的阳光,在大街小巷中穿梭,摩肩接踵。其间,还有身着华丽汉服的年轻男女,身姿翩翩,他们的出现,为这繁华热闹的景象增添了一抹独特的古风韵味。

但西溪又恰似“溪”,是一条条潺潺流淌的欢乐溪流,在这人间最美的季节汇聚。那涓涓清泉,幻化成一条条绚丽的彩带,从一个屋顶“披挂”到另一个屋顶,交织成一张张七彩斑斓的遮阳巨伞。一盏盏五颜六色的彩灯不甘示弱,它们挂在高处,挑在檐角,于蓝天白云间璨璨闪耀,好似一簇簇热烈的火焰,观者无不浑身舒畅。一面面彩旗在半空中烈烈舞动,路旁流动摊贩售卖的风铃也随之转动起来,节奏随意,时而快速,时而缓慢。

我天生热爱音乐,可惜一样乐器都不会,所以格外羡慕那些擅长乐器的人。在百花编织扎成的花墙边,一曲雄浑激昂的萨克斯风吸引我走近并停下脚步,喜欢热闹的母亲也驻足观看,聆听。这是一支由十多名音乐发烧友组成的夕阳红乐队,他们倾情投入,卖力地吹奏着一首极为动听的曲子。那一刻,我竟一时发懵,怎么也想不起曲名来。我在现场录制了视频,发到微信群里请教,经书友甄老师提醒,才想起这是纪录片《红旗渠》的主题曲《定叫河山换新装》。

节日里的西溪古镇,就像徐徐展开的一幅幅崭新而秀美的画卷,让我目不暇接。我无法将它全部带走,只能目不转睛、一页一页、聚精会神地去欣赏。每一处场景,我的目光都不想移开,我渴望能品读出其中别样的悠长韵味,将它深深地写入我永不熄灭的思念之中。

3

古韵西溪,盐海明珠。

东台,古称“西溪”,这座承载着深厚历史底蕴的城市,乃是淮盐文化的摇篮,享有“天下海盐仓”的美誉。上下五千年,纵横千万里,当中华民族踏入文明时代的征程,古淮夷的先民们便勇立潮头,率先将火的力量融入对海洋的探索与开发之中,自此,那绵延千年、煮海为盐的壮丽历史篇章被徐徐揭开。

煮海水成盐这一创举,使沿海早期先民彻底告别了无意识摄取盐分的蒙昧阶段。随着人们对海水及其相关自然现象的认识不断深入,广大盐民在艰苦的环境中积极探索、勇于创新,历经引荡刈草、堆灰淋卤、伏火煎盐、官称交税等一系列复杂工序,海盐的产量与质量得到显著提升,这其中无不彰显着先民们勤劳智慧的民族精神。

西溪之美,不仅美在其深厚的历史文化底蕴,更美在那一个个动人的传说。北宋时期,一位名士任职西溪盐仓监长达四年之久,他秉持“勤政为民、清廉为本”的理念,“首倡修堤,泽被万民”,成功遏制了“每秋海溢,屋毁人亡,百姓流离”的悲剧再度上演,这条造福百姓的堤坝便是闻名遐迩的“范公堤”,而这位名士正是吟诵出“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千古名句的范仲淹。

谈及范仲淹,就不得不提及他“砺志敦品,苦学成才”的传奇经历。范仲淹两岁丧父,自幼孤苦伶仃,但他从小就立下了“读天下书,穷天下事,以为天下之用”的宏伟志向。21岁时,他独自来到长白山醴泉寺,借住在僧房之中,日夜苦读。常常是僧人们都已起床,他才和衣而卧。他每日仅煮一锅稠粥,待粥冷却后划成四块,早晚各食两块,就着切好的野蒜、野葱,加点盐当作咸菜,如此艰苦的生活持续了三年之久,“断齑划粥”的励志佳话也由此流传后世。

大中祥符四年(1011年),范仲淹前往南京(今河南商丘),投身于戚同文门下求学。在求学期间,他勤奋刻苦,孜孜不倦,倦怠时就用凉水洗脸提神,饥饿时便以稀粥果腹,日夜与诗书相伴,五年间未曾解衣就寝。南京留守的儿子与范仲淹同窗共读,对他的苦读境况深感同情,便将此事告知了自己的父亲。留守大人深受感动,让儿子送些美食给范仲淹,然而范仲淹却婉言谢绝。他表示自己早已习惯喝粥的生活,一旦享用丰盛的饮食,日后再喝粥便会觉得索然无味,其清贫自甘、清苦亦乐的豁达心境可见一斑。艰苦的生活环境不仅没有消磨他的意志,反而砥砺了他勇毅果敢、不畏困苦的高尚气节。大中祥符八年(1015年),26岁的范仲淹进士及第,金榜题名,开启了他波澜壮阔的人生篇章。

“陈皮孝母,仁心济民”的故事,更是展现了范仲淹的至孝与仁爱。据《古盐城志》记载,范仲淹到西溪赴任后,特意将母亲接来,悉心照料。然而,由于受到海风侵袭,范母染上了寒湿症,卧床不起。范仲淹焦急万分,夜不成眠。他心想,母亲深受病痛折磨,西溪百姓同样饱受海风之苦,缺医少药,为何不探寻民间秘方,为百姓排忧解难呢?他在词中写道:“残灯明灭枕头倚,谙尽孤眠滋味。都来此事,眉间心头,无计相回避。”后经友人介绍,范仲淹结识了一位地方名医,名医说:“稻薪者坚,宜用床筋糯米,配以陈皮、党参等多味中药,此药酒可以调和气血、温暴子宫。”范仲淹立即吩咐制作,范母饮后,果见奇效,但美中不足的是,饮用后口味不佳。范仲淹又令人从高邮一带运湖水依方酿制。后来,范仲淹命人在范公堤下的西溪掘“醅泉”并取水,以井水酿酒。酿制后用瓮贮藏,取名“陈醅酒”,因谐音且含陈皮,所以谓之“陈皮酒”。从此,陈皮酒在里下河流传下来,守护着范公堤边百姓的健康和仁孝情怀。

“曲米酿得春风生,糯液琼浆泛芳樽。”陈皮酒含有丰富的糖类、有机酸、氨基酸和维生素类,具有补气养血、益肝强肾、理气健身、活血化疾、疏筋活络之功效。改革开放后,陈皮酒生产规模迅速扩大,而且质量也日臻提高。1985年,陈皮酒被送到美国芝加哥参加国际博览会;1987年,荣获全国黄酒首届质量评比一等奖;1988年,获中国保健产品金鹤奖和首届中国食品博览会铜质奖;1994年,又获全国黄酒协会银质奖;2009年,陈皮酒酿造技艺被列为“江苏省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名录。

二弟回忆起第一次来东台相亲的情景,准岳父招待他喝的便是这十六度的陈皮酒。那天,他和岳父开怀畅饮,一口气干了好几瓶,险些出了洋相。

成家后,二弟和勤劳的妻子在服装之都常熟市开办服装厂。由于房租不断上涨,房间里摆满了缝纫机,为了充分利用空间,他们在房间里架起一人多高的木架子,每当夜幕降临,便像远古时期“构木为巢”的有巢氏先祖一样,艰难地爬上架子,睡在简易的床铺上。尽管日子过得十分艰苦,布料成本和各种开支却不断攀升,最终他们也未能赚到钱。后来,在弟媳娘家兄嫂帮助下,他们贷款购置了一条水泥货运大船,往返于常州至黄浦江上,一家三口吃住都在船上。当时,船运行业竞争异常激烈,他们又不肯贿赂心术不正的司磅员弄虚作假,身心俱疲的他们折腾了一段时间后,便退出了这一行另谋生计。弟媳凭借着精湛的织衫手艺,重回羊毛衫厂上班;二弟则成为了一名保安,守护一方平安,也坚守着自己的本分。他每天早起做好饭菜,装在饭盒里带去上班,解决午餐问题,早出晚归,每月赚取三、四千元,像大多数平民一样,过着简朴的生活。

好在,他们的独女珍珍十分争气,在外地读完服装设计本科后,在宁波某公司工作了两年。然而,有一天,珍珍在上班途中骑电动车被汽车撞倒,手腕受伤,那个肇事车主欺负一个外地小姑娘,竟然气势汹汹丢下几句狠话后扬长而去,惊恐无助的她只得向远在千里之外的父亲哭诉。自那以后,二弟便多了一份牵挂,他决心要保护好女儿,不顾亲友的劝阻,将女儿“召”回东台上班。

毕竟,女儿是他们的心头宝,放在身边最安心,同时,也能让日渐明事理的女儿陪伴在父母身边尽孝,可谓是两全其美。

在担任西溪盐仓监的四年里,范仲淹政绩斐然,为官清正廉洁,树立了“勤政为民”的光辉典范。在个人生活中,他始终奉行俭以助廉的原则,淡泊名利,但凡他人有急难,必定慷慨相助。后来,范仲淹官居副相,依然要求全家保持温饱即可,不可追求奢华。晚年时,儿子们打算在洛阳为他建造一座养老的田园,他却表示“身甘一枝巢”,住宅好坏并不重要,反而将多年节省下来的俸禄拿出来,在苏州购置田地兴办义庄,造福百姓。

范仲淹以其端方廉正的高尚品德,将廉洁提升到了节操的高度,这种视廉为节的人格操守,跨越了时代和阶级的界限,丰富了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构建起了贯穿古今、润泽后世的廉政文化,升华为一种高尚的民族心理、一个隽永的文化品牌和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激励着一代又一代的中华儿女坚守正道、廉洁奉公。

在西溪,一场别开生面的“西溪民俗表演”,瞬间就抓住了我们的目光。瞧,看台上,一位身姿挺拔、面容俊朗的小伙身着飘逸古装,正准备一展绝技。只见他深吸一口气,刹那间,口中喷射出熊熊火焰,那火焰带着炽热的温度,在空中肆意舞动。台下的看客们瞬间沸腾,掌声雷动,喝彩声此起彼伏,一浪高过一浪。

演出进行时,我的视线被几个孩子吸引。他们和我小外孙女一诺年纪相仿,小小的身躯趴在半人高的看台边角,用反压着台板的手背垫着下巴,清澈明亮的眼睛瞪得溜圆,紧紧追随着表演者的每一个动作,眼中满是好奇与探究的光芒。在这热闹喧嚣、精彩纷呈的表演现场,周围是此起彼伏的喧闹声,可这些孩子却沉浸在自己的小世界里,认真地看着表演,那副耐心又专注的模样,任谁看了都会心有触动。

4

我们家弟兄四人,一个妹妹,现在,唯有跨越省界的二弟离我和家都最远。三十多年前,他从巢湖萝卜山脚下的许葛村,远“嫁”到了江苏。这不,年逾八旬的老母亲心心念念要到江苏东台来,老娘这可不是趁着国庆小长假出门旅游凑热闹,东台也并非著名的旅游胜地。她只是单纯想在二弟家小住一段时间。她是想念三儿子了,也惦记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孙女珍珍。就像2023年来东台小聚,也是国庆节期间,此番我坐高铁来东台,是为了接老母亲回合肥。

二弟其松早早就踏入社会,在这之前,他在家乡烔炀买过旧书报杂志,在肥东桥头集小百灵玩具厂打过零工。之后,凭借着一手出色的裁缝手艺,他一直在服装之都江苏常熟打拼,期间,他顺理成章地与江苏东台籍一位美丽的姑娘相恋成家。女儿大学毕业后,夫妻俩拿出这些年的全部积蓄,在东台市五烈镇购置房产,安定下来。五烈镇之名,顾名思义是为纪念在这块红色土地上为革命而英勇献身的五位烈士。五烈镇离东台城区不过十多里地,地理位置并不偏僻,在农田与池塘环绕中,接地气,自然美,出门满眼皆是翠绿与金黄,处处鸟语花香,空气清新宜人,生态环境保护得很好,是个非常理想的宜居之地。

早些年,我的父亲和大伯经过多轮磋商,以高瞻远瞩的眼光,不惜绞尽脑汁,殚精竭虑,为我们五兄妹规划出了各自的人生道路。按照他们的设想,二弟学裁缝,妹妹学理发,大弟学木匠,等大弟木匠手艺学成,再带着小弟学。我作为长子,因为顶替大伯进厂工作,就早早地“跳”出他们规划的学手艺范畴之列了。这也便意味着我失去了选择的灵活性,未来的人生没有太多可挑选的余地,不是做选择题,而是必须按既定路线前行。不过,人手具备的“手艺”,无非就是一个饭碗,这其中的曲折和眼泪,自由与快乐,大家都心知肚明,和我此生热爱的文学创作并无太多联系。

农村孩子学手艺,吃苦是难免的,比起父辈们当年境况要幸运和轻松很多。我父亲十三岁就独自去芜湖学徒,在同村治球叔叔家学做香。治球和父亲年纪相仿,也是在许葛村长大,两家还有点儿亲戚关系。当时,治球的父亲在芜湖经营一家制香小作坊,算是个小有所成的业主。父亲刚到芜湖,先学做香,后来又学织布染布。线香点燃后,香气弥漫整个小作坊,可十几岁的孩子学手艺的过程却满是艰辛苦涩。每天天还没亮,父亲就得给师傅倒尿壶、打扫庭院、生炉子熬粥、为师娘熬中药、照顾孩子,各种家务杂活都得干。稍有差池,轻的会被师傅训斥,重的就免不了一顿打骂,这些对父亲来说都是常有的事。

解放后,一段时间曾掀起全民大炼钢铁热潮,父亲被招进芜湖钢铁厂工作。

在我们家,把手艺学到登峰造极,堪称能工巧匠的当属大弟其福,小名叫小虎。他从建筑业起步,木工、瓦匠、水电安装、油漆粉刷、装修改造等,样样都精通。二十刚出头时,他就敢带着一群老乡到合肥城中村帮人盖房子,当起了包工头。干这行,能不能赚到钱还是其次,关键是自己得有真本事,不仅要带头干,什么都得会,还得承担各种风险。盖房子可不是盖猪圈,更不是搭积木,施工安全和建筑质量都必须严格保障。

历经三十多年的风风雨雨,吃苦耐劳的大弟在摸爬滚打中,终于成长为一名技艺精湛的民间“大师”级工匠。像电焊、铆工、捣鼓小型农机具、修修补补这类活计,对他来说都不在话下。

回想起大弟漫长的学艺之路,并不顺遂。他最初师从三河的大表哥子华,这木匠手艺是从我外公那祖传下来的,先传给我大舅,再由大舅传给大表哥,也算是代代相传吧。不过到了我们这一代,情况就有了变化,因为大表哥只有一个抱养的女儿海燕,这门手艺眼看着就要失传。大弟非常聪明,跟大表哥学到手艺后,秉持着“技多不压身”的想法,在跟着同乡才兵等发小结伴外出做手艺时,他边干边学,又掌握了瓦匠手艺,两门手艺都做得十分出色。手艺学成后,他根本闲不下来。家里一穷二白,穷小子们渐渐长大,都要娶妻成家,那三间陪伴我们度过童年时光的旧草房也急需推倒重建。采购水泥、黄沙、钢筋、木料,还要置办家具,处处都需要花钱。为了尽快脱贫,摆脱困境,大弟不得不暂时放下手艺,跑到东北扛过大树,去淮北挖过煤矿,甚至漂洋过海到非洲打了两年的洋工,尝过万般辛酸,无奈出身寒门,要穿衣吃饭、养儿育女,他只能四处闯荡,只为谋求生计。那段时间,初中刚毕业的小弟也跟着大弟开始闯荡社会,从什么都不会、笨手笨脚开始,也是尝尽了学艺的苦头,深切体会到生存的艰难。

二弟这边的情况也不太顺利。他从小就喜欢画画,也确实有些艺术天赋,可家里实在太穷,根本不允许他放弃正经手艺,去钻研这些看似不太靠谱的“舞文弄墨”之事。所以,二弟一开始对裁缝手艺明显很抵触,也是在不断磨合中才学会,直到能够独挡一面。

写到这儿,不妨让纷繁的思绪再穿越一下,稍作放松,平心静气,我把发生在整整四十年前,也就是1985年4月5日,二弟其松委托他裁缝师傅大女儿李红转交其母的信,原原本本抄录在此。信笺背面工工整整写着:“李红大姐:您好!请转交给您妈妈。”

阿姨:您好!

4月2月那天到您家之后,一直没去,您觉得奇怪吧?

因为,我的住宿一直成为一个问题,想必您是知道的。况且那天去,我也是背着大人的,因为我心里非常着急。我家大人说等合肥来了消息再去,然而,一直没来。

我大伯和大妈发生了争吵,有一次甚至还打了一架。原因是我大妈不同意我在她家里睡了。原因是我不讨她喜欢,人也不精明。我哥那里地方大小了。小群妈那里我也去过,由于是临时性的。而且她家的房子还要对外出租,我自己是无法解决(住宿问题)的。

说句心里话,我这个人一直很笨拙。人们见了我都觉得头痛,我自己也恨自己了争气。在写信的同时,我心里也非常难过,世界如些之大,竟没有我立足之地,现在力法只有一个,看您能不能帮忙啦。如果,您不管我,合肥我将很难再去了。再说,您以前也是答应为我解决住宿问题的。我知道,以前我是对不起您的,辜负了您的一片好心,但今后,我将不会再那样的,您能不能相信我?

阿姨:您如果同意请立即回信。

敬礼! 1985年4月5日其松 笔

我始终将二弟这封信函视作无比珍贵的“家宝”,在整理编撰长达42万余字的《其海日记》时。我几乎不加思索,全文收录,这本日记已于2024年秋天正式刊印成册,目的是让我黄氏一脉的后裔子嗣能够永世传承,铭记家族过往的点滴。

这封信所传达的信息并不难理解。二弟从故乡巢湖市烔炀镇许葛村来到合肥南七学习裁缝手艺,可连个睡觉的地方都没有。那时我自己也只能蜷缩在工厂狭小的集体宿舍里,而且还是三个人挤在一起住,实在是有心无力,帮不上他的忙。大伯大妈家仅有一间平房,外加一间搭建的防震棚,同样没有二弟的落脚之处。无奈之下,他只能向裁缝师傅求助,这才有了这封信。他忧心忡忡地坐中巴车来到合肥,心情烦闷之下,在师傅家喝多了酒,结果被我言辞激烈地训斥了一顿。第二天,他清醒之后,便默默离开,留下这封短信,嘱咐我转交给李红,再由李红交给她母亲。后来,师傅也没能解决他的住宿问题。好在事情出现了转机,经过一番商量,他和我当年的准岳母,也就是后来的岳母达成如下协议,在岳母家杂物间放置一张单人床供他睡觉,而他需要做的,是每天帮准岳母到附近的中科大食堂拉泔水,这可是养猪专业户们“抢手”的猪饲料。

二弟好不容易学会了裁缝手艺,却连一台缝纫机都买不起。还是大伯出了钱,又搞来一张当年紧俏的“缝纫机票”,在某个阳光灿烂的好日子,前往合肥百货大楼,买回了一台上海“蝴蝶牌”缝纫机。有了缝纫机后,二弟在南七摆起了裁缝摊,为人量体裁衣、缝缝补补,靠着微薄的收入艰难谋生。有一天,我去二弟的裁缝摊,却没看到他的人影。我便转到他位于城中村小朱岗的简陋出租屋,在闷热的房间里,只见他光着膀子,挥汗如雨地正在作画,案板上的皮尺、剪刀以及零碎的布料等物,都被他推到了桌边,有些甚至扔在了同样杂乱的单人床上。画稿上,我见一束清幽淡雅的兰草横空出世,她在一堆乱石中顽强扎根,格外醒目。然而,另有一次,二弟的遭遇就不太美好,作为投资方的大伯突然前来检查日常,看到了同样的场景,大伯顿时火冒三丈、气急败坏,一脚踢翻了放在墙角的墨汁瓶子,那瓶无辜的墨汁,在四溅的过程中,仿佛还带着献身艺术的终极使命,在白墙上肆意泼洒出一幅抽象派的“天女散花”图,室内到处溅得都是乌黑的痕迹,仿佛那一抹纯粹的墨色,无差别地晕染在慈母般的大地怀抱……

世事无常,如梦似幻,人生历经多少兴衰起伏,恰似几度秋凉。

5

珍珍是二弟的独生女,迫于生计,小时候,她曾跟着奶奶在故乡许葛村生活。那些年,母亲没有任何收入来源,只能守着家中一亩三分地,春种秋收,从田间忙到家中,祖孙俩相依为命,日子过得虽平淡却也满是温情。

在农村生活,啥样儿都好,就是遇到头疼脑热,感冒发烧,看病求医成了最让人头疼的事。小孩子体质弱,天气变化,忽冷忽热,经常生病,还有玩耍打闹时磕着碰着了,都很正常。为照顾好珍珍,母亲吃了太多苦头,乡村偏远,道路崎岖,交通极为不便,幸好农村有医务室和小诊所,能解决一些基本病症。每当小珍珍突发疾病,奶奶便心急如焚,她用布带子将孩子稳稳地绑在身上,无论天晴下雨,还是大雪纷飞,都丝毫不敢耽搁。若是赶上夜晚,漆黑一片,道路难行,母亲就手提一盏马灯,深一脚浅一脚,心急如焚地朝着太和集医务室赶去。等到了地方,母亲早已累得汗流浃背,浑身快要散架,可即便如此,她也得强撑着,直到小珍珍看上病,才能稍稍松一口气。

母亲带小孙女看病的地方,还有一处。虽然那里跨过了县界,但距离跟邻村差不多远,这就是萝卜山北麓的烔山大队医务室,它隶属于相对富裕的肥东县境,医疗资源要稍好一些。沿着废弃的淮南线老铁路一直走,走上三、四里路便能到达。

小孩子生病发烧,打针吃药后,或许是佛祖庇佑,都能药到病除。

可有一年夏天,珍珍头上生了满头毒疮,奇痒难耐,越挠越痒,为了尽早看好头上顽疾,只得将珍珍剃成光头,以减轻痛苦,方便治愈。家里有一张奶奶和五个堂兄弟姐妹的合影旧照,小珍珍就是那个光头女娃。

母亲既要忙着田间农活,又要悉心照顾年幼的珍珍。那时,大弟家两女一子年纪也都还小,且就住在对门,抬脚就能到,两家院子没有砌围墙,都不能算作真正意义上的院子。珍珍和三个堂姐弟玩得很是友好,他们一起跳绳、跳房子、玩叠纸片,偶尔也会打闹、吵骂……

不管是小人物还是大人物,只要你不是天上的神仙,我们都曾经是小孩子过,都是这样吵吵闹闹,叽叽喳喳,哭哭笑笑,在磕磕碰碰中长大。

父母不在未成年孩子身边尽监管陪护之职,而是交给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照顾并一起生活,这就是“留守儿童”。奶奶整日忙得脚不沾地,大多数时候,小珍珍只能一个人待在屋子里,摆弄她心爱的一堆布娃娃,乐此不疲。可这样的生活环境对孩子的成长总归是不利的,珍珍变得不爱说话,性格逐渐内向、孤僻,不喜欢与人沟通交流。直到十岁那年,她才回到常熟,回到父母身边。

令人欣慰的是,珍珍喜欢读书,在学校一直是优等生。中考时,将她在江苏的成绩放到合肥来比较,优势便凸显出来。不过,各地考学政策都有明确的限制和约束,考虑到孩子读完三年高中后还得回户籍地安徽参加高考,珍珍最终选择在合肥高升学校完成学业,并顺利考入山东一所大学,学习服装设计,也算是继承了父母的事业。

大学毕业后的三年,珍珍一直在浙江宁波工作,大半年前,才回到母亲的家乡东台,在一家公司从事技术工作。

那天,珍珍因为单位临时有事。当我们游览至西溪青年街时,她才匆匆赶来跟我们会合。天气格外晴朗,小姑娘走得急,把外套脱下来搭在胳膊上。我见状便说:“放我背包里吧,这样走路也利索些。”到了饭点,热情的二弟询问我们想吃点什么,东台的特色菜是“鱼汤面”,但放在午饭吃似乎不太合适,总感觉像是在糊弄肚子。于是我们来到美食街,找了一家干净的饭店,在门口饭桌旁坐下。二弟跑进跑出忙着点菜,珍珍则在一旁热情地为我们倒茶递水。不一会儿,点的四菜一汤就上桌了,其中有一大碟色香味俱佳的红烧肉,瞬间勾起了我肚子里的馋虫。

在西溪古镇,这一顿难忘的午餐,我们祖孙四人吃得酣畅淋漓,大快朵颐,为接下来尽情游玩“董永七仙女文化园”,及时补充了能量。

6

煮海水煎盐,燃料必不可少,于是草市街便顺应需求而诞生,曾是草料交易集市的旧址,而今已被管理者精心打造并冠名为“天仙缘步行街”。其最初的构想,无非是借助“爱情”这两个长盛不衰的芳名,吸引红尘中男女手挽手悠然缓步而来,请他们亲身领略西溪之地悠悠古韵,陶醉在这人间仙境,感受那缠绵悱恻神仙眷侣般的浪漫情怀中。

相传,晏溪河畔的金宝父子,偶然间得到神牛赠送的《犁木神工》一书。父子二人阅读后顿时领悟,依照书中所示,制作出弯弓型的犁木架,并开设店铺,从事犁具加工经营。后来,整条街的人纷纷效仿,西溪的犁木农具自此在里下河一带声名远扬,“犁木街”也因此闻名遐迩。一块风雨侵蚀、字迹斑驳的木牌上依稀可辨识:某酉年秋天,开始对犁木古街进行修整复原,力求还原老桥、老村、老街道,古庙、古井、古牌坊,重现“河在街中,街在水畔”的昔日独特风情。施工过程中,挖掘出土许多古老的犁具器件,都被收集保存在此地。这条千年古街,往昔的繁华仿佛就在昨日,历经沧桑变迁,却承载着浓浓的乡愁。如今,在这片遗址上立碑铭记,以作纪念。

漫步在充满秋韵菊香的“犁木古街”,我的内心始终暖意融融。我的目光仿佛看到了农耕时代繁忙热闹的场景,海量的信息瞬间涌入脑海。是啊,我勤劳淳朴的古淮夷先民们,他们遵循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生活节奏,所求不多,只盼风调雨顺、国泰民安。“民以食为天”,当看到那满田满畈稻菽飘香,心中怎能不充满着喜悦?又或者借助这丰收的祥瑞,能冲淡那曾经缺衣少食的苦涩,扼制住“苦难”这尊恶神,让大家都能趁机喘一口气,繁衍生息,延续血脉……

从古至今,粮食始终是人类生存的首要元素,来不得半点马虎!

7

“西溪镇,东台根,汉代起,盐业盛,宋盐仓,税三分,明清后,兴农耕。”短短几句歌谣,便将西溪源远流长的历史脉络清晰勾勒。西溪的产盐历史,最早可追溯至春秋战国时期,彼时,西溪沿海的先民们在以渔业维持生计的同时,已开启了海水煮盐的探索。两千多年来,西溪的先民们在水中制卤、火中取盐,用世世代代的汗水乃至生命,承担着“赋甲两淮”的税赋,支撑起州府的繁华盛景与国库的充盈富足。

但凡名胜古迹、风景胜地,名人题字总是不可或缺。在西溪,我着实见识了不少题字。虽不见皇帝御笔,但名人士大夫们的联额、勒石、刻木,无不冠冕堂皇、金碧辉煌,装点在古色古香的台榭别院门柱两侧。这些所谓的名笔,想必会与西溪一同千古留名。我全然不懂那墨法结构与气韵的书法口诀,只能傻傻的杵在匾额前仰脸看热闹。丰子恺先生曾在《读书》一文中写道:“我每到一处地方,不论碑上的,额上的,壁上的,柱上的,凡是文字,都喜观玩……”我亦是如此,每每驻足,仔细辨识,为节省时间,也会拿出手机一阵拍摄,想着回去后再慢慢端详。而身旁的游客们却如水中游鱼般,不断从我身边挤过,继续着他们的游览,我的驻足观赏反倒显得有些不合时宜,但我并不在意。

毕竟,人人都是过客,于这繁华的西溪如是,于这充满未解之谜的蓝色星球亦如是。大家的差别,不过是男女有别、高矮胖瘦、美丑之分罢了,再无其他不同。

我仰头看向那大门两旁高大的门柱,上面镌刻着苍劲有力的行草:“儒释道三教一堂天下奇观惟泰岳,晏吕范一方三相域中古镇数西溪”,还有“问教三里路西溪朝山众生礼拜至真至诚,凭栏八字桥东亭望海千载神游佳景佳境”。

道边竖立的四方型灯柱吸引了我的目光,原来上面描述的是西溪十景。之二《古堰清风》,题曰:闲摩苔篆认碑题,捍海成功范公堤,立马秋风高彻骨,至今夜静啸鲸鲵。之三《万灶青烟》,题曰:井牧斜连万树青,花边犬卧月无声,年来煮海常多暇,赢得炊烟到处生。……

东台2100多年的历史变迁,实际上就是西溪绵延千年煮海煎盐的盐业发展史。汉元狩六年(公元前117年),海陵县(辖西溪镇)建立,这是西溪官盐生产的开端。匾额题书《西溪巡检司》的古屋,想必是旧时官吏们的办公场所,就如同如今政府相关机构部门领导的办公室。史载,北宋时期,吕夷简、晏殊、范仲淹三人均在西溪担任过盐官,并先后入朝拜相,难怪后人戏称西溪盐仓监是通向宰相之路的驿站。走进精心打造的“西溪盐仓监”展厅,门楣两侧有“沧海倾情赠盐丰国,煦阳遍地布德宜民”的题字。展厅围绕“两院”“四区”“八组团”的精巧布局,详细展示了西溪厚重悠久的海盐文化、名垂千秋的先贤风范以及清廉勤政的精神传承。在这里,既能探寻西溪往昔的繁华与荣耀,也能感受到新时代里西溪续写盛世华章的华丽蝶变。

大德四年(1300年),邑士姜国英申请并捐资,将前代范公祠复建为西溪书院。元代至正二十六年(1366年),朱元璋派徐达率军占领淮南,获得淮南三十三盐场,设置两淮盐官,西溪归其管辖。洪武元年(1368年),设立西溪巡检司,负责检控淮南中十场外运之盐。明代正统年间(1436年),在晏溪河上建造广济桥,在鱼行河上建造通济桥,两桥呈八字形,世称“八字桥”。正德十五年(1570年),西溪巡检司移驻东台。顺康时期,著名平民诗人吴嘉纪(号野人)多次亲临西溪游览,留下十余首吟咏西溪的诗作。民国元年(1912年),东台全县划分为27个市、乡自治区,西溪为自治乡。民国十八年(1929年),西溪设为镇,隶属东台第一区。1956年,西溪镇与廉贻、台南合并为西溪区。1959年,西溪地区设立居委会,直属东台镇。

新中国成立后,2011年,西溪旅游文化景区成立。2021年,范仲淹监西溪盐仓一千年,西溪景区举办了盛大的庆祝活动。

悠悠岁月中,西溪承载着千年的历史记忆,在时光长河中熠熠生辉,见证着时代的更迭与变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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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海盐的煮制与买卖转动以及整个流程,充满了浓厚兴趣,简直到了情有独钟的地步。究其缘由,是因为我的先祖卓公,曾是江西鄱阳湖上实力非凡的大盐商。早年,卓公在元代红巾军中担任水师要职,凭借卓越的军事才能,辅助朱元璋推翻元朝统治,为建立大明王朝立下了赫赫战功。朱元璋掌权后,卓公看透了统治阶级的阴险与黑暗,毅然决然地选择归隐山林。于是,他将五子以及十一条盐纸商船尽数遣散,在朱洪武二年,五兄弟并十一条商船经长江,过巢湖,举家迁往安徽境内,星散于江淮各地。

我先祖贵公,在五兄弟中排行老三。他带领着家族数十口人,一路漂泊,辗转,在肥东县境石塘桥竹子滩头停靠,上岸后,贵公担任戍守小岘山官道驿站的军事主官,他一心奉公,不仅全力协助官府维持地方治安,积极剿灭山中匪患,还亲自参与开山放炮、辟草开荒等助耕促粮、帮扶桑梓事务。他深切同情百姓的艰难处境,怜恤苍生,总是竭尽全力扶危济困。为了方便百姓出行,他捐资修路架桥;为了培养家族子弟和当地孩童,他敞开私塾大门,积极兴教办学。

正是贵公的种种善举积下庇护祖德,家族才得以繁荣昌盛,子嗣繁衍不息。我们这一脉 “敦伦堂”家祠,在肥东当地俗称“板桥黄”,如今已发展到十六分支共计三万多人,遍布祖国的大江南北,形成了一支不可小觑的家族群落,在历史长河中,必将留下属于我们家族的独特印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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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西溪监仓盐展示厅,一块黄字黑底的《监仓盐简记》提示板格外引人注目。上面记载着:“西溪近于海滨,古为煎盐之区。汉元狩六年置临淮郡,设海陵县辖西溪镇。宋开宝七年置盐仓大使,监何阜五场,建署于此……”从中可以看出,随着时间的推移,官府对于盐产的管理逐渐走向精细化,采取以销定产的策略,力求实现产销平衡。

在各盐场,分别设有催煎官、总催以及甲头这些职务。灶户开始煮盐起火和结束煮盐止火时,都必须由甲头和灶头进行申报。甲头还要在现场全程监守,直到盐灶熄火,所产之盐全部被收入官仓。同时,官府对户籍实行严格管理,以此来确保盐的产量,在当时,户籍管理可是盐政管理的重要一环,对于灶户的管理,有着特殊规定,一旦被划入灶籍的人户,便不能随意转籍。比如泰州何绿播编金灶务黄册务主署水岛,便是相关管理举措的体现。此外,宋代还将生产工具和生产资料纳入盐政法令范畴。就拿草荡管理来说,“草是烧盐的关键原料,官府专门制定了禁垦保草的法律。各场的草荡,由官府分拨给灶户,以供他们割草烧盐。需要注意的是,草田并非灶户的私有产业,灶户不能进行典卖、租佃或者开耕。”再看盘铁管理,“盘铁是煮盐的核心工具,由官府统一铸造,其所有权归官府所有。平时,由灶户各执一角负责保管,使用时则由灶户拼凑起来进行团煎。各场的盘铁数量,依据盐产量设有明确的定额,不得随意增减。”

盐的流转过程也颇为复杂。首先,盐在灶仓贮藏,这里的灶仓是各盐场自有仓库,是各灶户生产的盐的集中存放地。接着,由运盐官负责组织装运船,将盐运送到买纳场。盐上岸后,便进入买纳场仓。买纳仓是各盐场转运到的各中转仓,像西溪、如皋、广盈等买纳场的仓都属于此类。盐商需要凭借盐引交钱缴税,之后将盐转运到仪征转盘仓。仪征转盘仓是各买纳仓转运集中的地方,盐在这里下船后,再经长江或大运河转运到各地码头的转盘仓,最终实现销售。这里的转盘仓,就是指各买纳仓转运到仪征集中,再通过长江、大运河转运到全国各地销售的仓。

盐仓,俗称“盐包仓”,涵盖“灶仓”“场仓”“转盘仓”等不同类型,是官盐收贮的关键场所。灶民把所煮之盐交入官仓储存,运商则到仓里买盐外销。由此可见,盐仓不仅是存盐的仓库,更是灶民、官府与商人之间买卖盐斤的交易场所。

在盐产管理方面,官府始终坚持以销定产、产销平衡的原则。各场设置催煎官、总催、甲头,严格把控灶户起火、止火的申报流程。在户籍管理上,对灶户的特殊规定从未松懈,牢牢将划入灶籍的人户固定下来,保障盐政的有序运行 。

10

“树上的鸟儿成双对,绿水青山带笑颜。从今不再受那奴役苦,夫妻双双把家还。你耕田来我织布,我挑水来你浇园。寒窑虽破能避风雨,夫妻恩爱苦也甜。你我好比鸳鸯鸟,比翼双飞在人间……”这段优美动人的黄梅戏《天仙配》唱词,可谓妇孺皆知、深入人心。相信不管男女老少,都能随口哼唱几句,这扣人心弦的台词、清新秀丽的旋律,曾照亮并滋养了在贫瘠与磨难中苦苦挣扎的一代人,在现实生活中,我们依然顽强不屈,坚信并憧憬着美好的爱情故事。

在西溪古镇对面,仅隔着一条并不宽阔的马路,便是“董永七仙女文化园”。若不是二弟在前面引领,我怕是早已迷失在这熙熙攘攘、游人如织的街巷古韵之中,晕头转向找不到方向。

这座文化园与许多人造的园林有所不同,园内树木繁茂、绿意葱茏,亭台楼阁错落有致,雕梁画栋尽显古韵,青石板街道蜿蜒其间,田田荷叶摇曳生姿,片片竹林清幽静谧。除此之外,它还自带一种如梦似幻、雾里看花的仙气,毕竟这里,是为纪念一段跨越凡仙两境、超凡脱俗的爱情传奇,依托古迹旧址而建。

我参观过不少地方的文化园,它们都肩负着弘扬和传承地域文化的重要功能与职责。从项目立项,到竣工落成,再到正式运营,开门迎接四方游客,每一个环节,都凝聚着建设者们的心血与智慧,耗费了国家大量的资金精心打造。因此,收取门票以供游客入园参观也在情理之中。“董永七仙女文化园”的参观门票每人七十元,幸运的是,我赶上了国家敬老好政策,享受半票优惠,而老母亲更是可以免费入园游览。

刚踏入园区,映入眼帘的便是一棵高耸入云、枝繁叶茂的古槐荫树。它的四周被围上了红绸布,像稀世珍宝一般被悉心保护起来,生怕游客随意触摸,对其造成损坏。我们只能站在警戒线外拍照留念,侄女珍珍自告奋勇当起了摄影师,为老母亲和我们两兄弟拍摄三人合影。这株槐荫树可不简单,它曾为董永与七仙女说媒,促成了这对有情人终成眷属。

当年,董永与七仙女在西溪相遇,土地公公出面为他们主婚。按照当地习俗,主婚者不能同时做媒人,做媒人就不能再主婚。七仙女便提议请这株槐荫树为媒,董永连请三次,没想到槐荫树竟真的开口说话了。董永觉得这是上天的旨意,于是,二人就在槐荫树下拜堂成亲,结为夫妻。

安徽黄梅戏电影《天仙配》堪称经典中的经典,其强大的演出阵容、优美的唱腔以及精心挑选的实景拍摄地,早已家喻户晓,至今仍无出其右者。

我见识粗鄙,从前一直以为“天仙配”的故事发生在安徽。有一年游览巢湖姥山岛,岛上有一座寺庙,庙前香炉旁,靠近一处平坦的春山坡边,有一棵格外醒目的老槐树,待我走近细看,粗壮的树干和繁茂的枝杈上挂满了善男信女们许下的爱情誓言以及各种沉甸甸的心愿诉求,微风拂过,纸片们轻轻摇曳,仿佛那些美好的期许也随风在飘动。原来,粗糙的树干上还特意挂着一块方方正正的木牌,具体内容我已记不太清,大致意思是说这棵老槐树已有千年树龄,正是当年黄梅戏《天仙配》剧组选定并完成“古槐说媒”拍摄场景的那棵树。彼时我便糊里糊涂地以为天仙配的故事就发生在咱们安徽,后来才知道故事的发源地其实远在江苏东台的西溪古镇,这倒也不算太离奇。此后,我还特意上网查阅资料,发现除了江苏东台的天仙配故事资源外,还有一种说法是故事发生在董永的家乡——湖北孝感。

一段广为人知的爱情故事,由于年代太过久远,竟成了各地争抢的“香饽饽”,出现多种不同版本也不足为奇。大家都心知肚明,开发当地文旅资源出手要快,不能消极等待时机,一旦成功争取到立项、筹集到资金,再大兴土木、涂脂抹粉打造一番,最后闪亮登场,这便如同拥有了一座挖不尽的金山银山,或是一个金光闪闪的聚宝盆,谁都想将其收入囊中。就像诸葛亮的家乡,一说是在湖北襄樊古隆中山上,一说在河南南阳,众说纷纭,成了千古未解之谜,至今都无人能给出定论。

我们悠闲地走进“曹家大院”。相传,大孝子董永卖身葬父之后,就在这曹家大院做佣人。据明代《西溪镇志》记载:“汉孝子董永,家贫挈父来兹依曹长者” 。曹长者是汉代西溪镇六十四位巨富之首,他居住的地方就叫“曹家大院”,这也是董永“传说”中留存下来的古迹之一。

绿篱环绕着几间茅草古屋,土墙上挂着仿古的竹篓子、大眼草编等旧物,墙角堆放着几个泥色陶罐,还有夏天乘凉用的靠背竹椅。屋内摆放着一堆竹编、藤编、草编的古朴农具和生活用品,以及各种烧制好的陶罐,还有栩栩如生的鸡鸭等家禽家畜的陶制品。这些物品摆放得看似随意却又透着几分心机,让我们仿佛穿越时空,走进了一座千年古村落。耳边隐约传来悠悠的鸡犬声和儿童的嬉闹声,池塘边残荷萧瑟,可一片水草却依旧绿意盎然,一群大白鹅在水中悠然自得,“嘎嘎嘎”地叫得欢快。只是,那位头戴方巾、身着宽袍大袖汉服、忠厚善良的青年董永,只能永远活在那段神奇的传说之中了。

我们来到七仙湖畔,相传这里是七仙女下凡采菱摘藕的地方。湖面波光粼粼,春天百花盛开,秋天明月高悬,夏天凉风习习,冬天白雪皑皑。四季景色各异,美不胜收,让人流连忘返。

作为一座主题公园,自然少不了一尊主题雕塑。在茵茵草坪之上,矗立着一座董永与七仙女的双人站像。看过一旁的文字介绍得知,这尊塑像高6.8米,底座高2米,总高度达8.8米,底座上刻有“仙配东台”四个大字,这在以董永七仙女为题材的雕塑中实属罕见。雕塑采用四川一级汉白玉打造,总重300多吨,由中国美术学院潘锡柔教授精心设计,生动地展现了董永与七仙女在曹员外家中一夜织成300匹锦绢后,夫妻二人满心欢喜、双双把家回的场景。我仰望着这尊雕塑,静静地伫立许久,心中不禁暗自惊叹它的高耸与伟岸。

如今,或许是因为生存压力过大,许多年轻人从恐惧婚姻、拒绝婚姻到干脆选择不婚,导致大龄剩女和剩男的数量不断增多。这种令人困惑的现象无疑是对传统婚姻爱情观的一种颠覆,必然会引发一系列复杂的社会问题,我的担忧显然并非空穴来风。难道说,董永七仙女那感天动地、坚贞不渝的爱情故事,仅仅因为带着一层缥缈的仙气,就不足以给当下的适婚青年带来启发、启示甚至启蒙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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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9年国庆节,二侄女雨婷喜结良缘,我们一家人回到故乡烔炀喝喜酒。出于对旅行的热爱,第二天,我们祖孙四人便自驾前往南京游玩。

当晚,我们漫步在夫子庙,秦淮河畔人潮涌动,摩肩接踵。令人意想不到的是,我们竟在这人山人海中,意外碰到了同新婚小两口一道来南京游玩的老母亲。原本毫无交集的两拨人,第二天又相约一同攀登中山陵的392级台阶。四世同堂,一共九口人,在一排排郁郁葱葱的古树名木间穿梭漫步。我们陪着淘宝、一诺这两个可爱的小家伙,一起玩躲猫猫、抓老鹰的游戏。在这片绿荫浓密、宛如洞天福地的地方,高耸入云的树梢间,不时回荡着她们银铃般清脆的笑声……每每想起,实在心生愧疚,这些年来,我陪伴老母亲外出游玩的次数屈指可数,这次一家四代人同游南京的经历,显得格外珍贵。

还有一次,那是在2023年冬天,正值大雪节气,合肥下起了像模像样的几场雪,女儿提议,我们陪着老母亲一同前往大别山麓的岳西游玩。一路上,有最美乡村之称的岳西银装素裹,风景绮丽。两个外孙女在大别山滑雪场尽情玩耍,妹妹一诺起初胆子还格外小,不敢滑雪,在姐姐淘宝的不断鼓动下,才渐渐跃跃欲试。随后,她不再害怕摔跤,勇敢地迈开双腿,手撑滑杆,麻溜地滑起雪来。一次次上上下下,全然不惧那陡峭的雪坡……滑雪可是个体力活儿,不一会儿小姐妹俩就累得身上直冒汗,手脚却冰凉,期间,不时有人四脚朝天地摔倒,也有人不小心怦然相撞,摔得狗嘴啃雪,引发全场的欢声笑语从未间断过。

一向钟情雪天、喜爱玩雪的小姐妹俩,这次算是玩了个畅快淋漓,尽兴而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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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顾刚刚过去的2024年冬天,直至蛇年春归,约莫三个多月的时间,合肥竟然一场雪、一粒雪都未曾落下。

可在我的记忆长河中,陪伴长达四十多年的合肥从未出现过无雪的冬天。

西溪之行,虽说来去匆匆,过后细细品味,仍可领略到它往昔的奢华与今日的风貌,这可比寻常的游览要有趣得多,也极富珍藏和怀念的双重意义。

时光如利刃,似乎能湮灭世间一切。或许将来,能留存于记忆中的,也就只有我在纸上写下的这段随性文字。世间诸多事物,表面看似轰轰烈烈、堂皇无比,可深究起来,往往不过是鸡飞狗跳般零落琐碎,并无特别之处。那些兴致盎然的旅行家,或是位高权重、能呼风唤雨、日行千里的大人物,即便能力非凡,也难以看遍人间浩然美景,更何况我们这些身居社会底层的普通百姓呢?

但我很清楚,自己真正珍视的是什么——能与母亲、兄弟一同在这历史悠久、人文底蕴深厚的西溪古镇,共度美好的一天。这份经历,值得我用余生来感恩与铭记!

西溪啊,你宛如一部线装古书,比那青石板铺就的古街巷更为悠长幽深,更比秦砖汉瓦古韵遗风承载着更多的沧桑厚重。正是一代又一代默默奉献的建设者们,赋予了你鲜活的血液与出彩的景致,才让我们今天沉醉其中,乐不思蜀、流连忘返。

亲爱的西溪,不知在梦中,我是否还能与你相逢? 

2025年2月14日凌晨 二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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