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父亲这辈子相处了五十八个年头……
那年闰四月。南阳湾背后村竹园人家的院子里,一棵高大的杏树挂满黄橙橙的杏子。母亲在经历了一天一夜的魂闯鬼门关的生死劫之后,被“脐带绕颈三圈”的我幸运地降临人间。第一个拥抱我的人,除了村里的接生婆、外号叫“奶娘”外,自然是父亲。庚子年春天,在因一场新冠肺炎疫情导致封城又封村的特殊境况下,八十三岁的父亲,在人世间最后的七八个时辰里,陪伴他的便是我这个大儿子。老父亲是在他大儿子的双手抚慰下,安静地离开他一生厮守的村庄和土地的……
我们父与子,这辈子经历了生死相依,这应是最好的父子情缘吧。
父亲去世后,我一直想写点什么,但受疫情影响,生计堪忧,每天东奔西走,胡乱折腾,无心码字。虽几次打开电脑页面,敲下几行字,但又因情绪有些波动、行文无法为继而作罢。
父亲在世时,由于家庭生活长期处于窘境状态,以及一些不幸遭遇所迫,我们难免会发生争执。我曾经对父亲有过一些抱怨,埋怨他大手大脚,不会算计着过日子,对家庭缺乏责任感。“辛苦一生,清贫一世”,是我对父亲的人生总结。
但是,事后自我反省,我的抱怨和埋怨只是情绪的产物,有些看法对父亲是不公平的。父亲出生于上个世纪三十年代末,祖父祖母去世的早,父亲是家中长子,肩下还有三个弟弟,一个妹妹。父亲从小帮人家放牛,度日如年。由于文盲,不知不觉干了一些蠢事,受人诟病。直至中年,村里土地实行责任承包制,父亲才又回归农民本色,每年耕田种地,养牛放鸭,自食其力。
晚年的父亲,开始有了做农场主的梦想,因为村里年轻人一个个都走出大山,土地大面积荒芜,父亲看着心疼。他一会儿想办养殖厂,一会儿又想种植大面积茶园,但岁月不饶人,精力渐渐衰退,开荒、种田,干不动了;养牛、做小工,也干不动了,怎么办呢?父亲就开始养鱼,放鹅。但父亲毕竟是农民,别说不懂市场销售,就连基本的成本核算也不会考虑,养鱼也好,放鹅也罢,都是亏本的买卖。但是,对于一个八十多岁的农民而言,依然心怀梦想,这本身就是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
我是一名地道的茶客,尤其偏爱故乡绿茶,每年无偿提供茶叶者,父亲排名第一。2018年冬天,81岁的父亲冒着寒冷,扛着大板锄,不仅将自家茶场锄草干净,而且还将邻居几户人家荒芜的茶园开垦一新。2019年清明前后,父亲一人采,一人炒,共制作了数十斤茶叶。父亲为了他的在温州工作的儿子常年能够喝上保鲜的绿茶,还特意花费了800多元钱,购买了一台冰柜。遗憾的是,做儿子的我回家还不领情,认为父亲买冰柜是奢侈的消费。
父亲生前,或许是上苍眷顾,尽管出生贫寒,但却身体壮实。父亲拥有一生好力气,为亲友与乡邻做过不少卖力而不计个人得失的活儿。父亲去世后,有人依然记住他的好,主动参加老人家的葬礼。
检阅自己过往的写作篇目,有关父亲的文章,大约写过五六篇,其中有的在报刊上发表过,有的选入曾经出版过的散文集子里。比如,《父亲和他的独轮车》《父亲来温州》《父亲、村庄和牛》等等。刚才翻阅了一下近5年来的微信相册,发现单独給父亲拍照有30多张,我们父子合影有十几次。此外,有个小秘密就是电话通讯录里,父亲的手机号码依然保存着。
前些日子不小心按了一次那个手机号码,猛然才发现父亲离开我们已经三个来月了,我清楚的记得那部黑色的手机,是我亲手放在安睡棺材里的父亲的身边的。
它,曾经是远在温州的我与故乡父亲之间唯一的沟通纽带……
原载2020年7月3日《池州日报》